八十八 水謠(拾壹)
紅木窗突然擺了幾下,有冷風湧了進來,李隆基慢慢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道紅色的身影,還有地上正在掙紮,卻被一把匕首釘在了地上,無法掙脫,然後慢慢停止了動作的那條黑色小蛇。
“你是?李隆基說話的聲音都還是虛浮著的,卻還是強撐著慢慢地坐了起來,輕聲問道。
崔玨看了不遠處的崔湜一眼,轉過身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行了一禮道:“在下,一介江湖術士罷了。
李隆基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剛剛傳來疼痛的地方,有些溫熱,能摸到兩個小圓孔,他將手掌慢慢地那回道自己的麵前,看著上麵的鮮紅色,喉結動了動,顫聲問道:“朕,會死嗎?
崔玨抿了抿唇,蹲下身將那把匕首收起來,然後從懷中拿出來一個袋子,將那條小蛇裝了進去,這才站起來說道:“不會。
“你……李隆基撐著身子,想問一下他的名字,還有救了自己想要什麽獎賞。
但是卻隻說了一個字,就被後者打斷。
“陛下,崔玨又行了一禮,扭頭往外麵走著,路過崔湜的時候,腳步頓了一下,緩緩說道:“請陛下日後,一定要認清眼前人。
李隆基低頭盯著手上的血跡,半天沒能說出話來,等再抬起頭的時候,殿內已經沒有了那道紅色的身影。
眼前人?他看著地麵,哪個才是眼前人呢?是那個不能算是人的水謠,還是這個崔湜呢?
崔湜卻是盯著崔玨消失的那個窗口,藏在袖子裏的手慢慢握緊,他不明白為什麽水謠沒有殺死皇帝,更不明白為什麽剛剛那個男人,要在自己的麵前說那句話。
可是現在來看,是他贏了,妖女死了,自己欺君的罪名也不存在了,至於皇帝,想下毒的話,還有無數的機會。
河邊,崔玨立在一片蘆葦蕩邊,麵前是潺潺的流水,右邊的袖子突然動了動,他慢慢抬起手來,一條赤色紋路的黑蛇順著他的胳膊爬了出來,纏在他的手腕上,立起來身子,麵對著他。
如果仔細看的荷花,能夠在它的頭上看到一條紅色的豎長紋路,自額心至兩眼之間,隱隱泛著血紅色。
崔玨看著那條蛇衝他吐了吐信子,皺了皺眉,緩緩說道:“用你千年的修為,換那個人不過半百的百毒不侵,值得嗎?
黑蛇的身子明顯地僵了僵,過了一會兒,才在崔玨的手上再次繞了一圈,蛇信蹭過崔玨的指尖,然後又抬起身子,像是說了什麽一樣,吐了吐舌頭。
崔玨半蹲下來,指尖觸碰到水麵,漾起來一層層波紋,語氣有些冰冷地說道:“你沒見過的人心的深沉太多了,如果沒有保護自己的實力,就不要輕易參與到這之中去。
黑蛇最後看了他一眼,低頭碰了碰他的大拇指指尖,然後順著他的手指遊到了水裏,很快消失不見。
開元元年,宰相崔湜與太平公主及蕭至忠,太子少保等人密謀,愈廢皇帝,另立新帝,崔湜與宮人元氏密謀下毒,未果。
同年七月,帝欲殺蕭至忠及其黨派,托崔湜以心腹,湜不納弟崔滌之勸,欺瞞皇上,最終流放南嶺。
同年九月,崔湜流放之路,途徑荊州,下毒之事敗露,禦史傳令,命其自盡,時年四十三歲。
嬴季合上冊子,一時間還有些沒有緩過來地問道:“崔判官,最終救了這個蛇妖?
崔玨隻是停了一下,並沒有說話。
嬴季湊過去有些不解地問道:“可水謠終究不是一個惡人,為什麽到了現在卻……
崔玨筆上的動作不停,隨口說道:“如今千年過去,人心變化,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嗎?
嬴季沒再說話,是啊,對於人來說,短短數十年,心性就可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能夠堅持最開始的初心的人,能有多少呢?
何況是妖,活得越久,就越是看透了苦短和薄涼的人世,心就距離深淵更近一步。
有的能夠在徹底迷失之前,一把拉住,可更多的,是隨著心一塊跳進去黑暗,等著一個人來救贖,等不到,就永生不複。
崔玨蘸著墨的動作停了一下,嬴季立刻拿過來墨塊在硯池內轉了幾圈,看著崔玨又繼續去書寫,動作才緩慢下來,幽幽然地問道:“可是那幾個老人,和當時的崔湜,好像也並沒有關係吧?
“我隻記了那一件事,可千年間,誰會知道在她的身上又發生了什麽呢?崔玨淡然地說道。
嬴季抬頭問道:“鍾天師不在,那麽那幾個老人生前做了什麽,崔判官應該知道的吧?
“一些不值得罰的小惡小錯。崔玨回答得倒是利落。
“小惡小錯?嬴季有些驚訝,停了一會兒才盡量平淡地問道:“沒想到在崔判官的眼中,還有不值得罰的小惡小錯。
她可是清楚著呢,以崔玨的性子,人在世間偷一根針,在地獄都可能是煉獄一場的罰處,到底是多小的錯誤,才不值得他懲罰?
崔玨停下筆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道:“你是說我過分嚴苛?
“自然不是,嬴季低下頭不去對上崔玨的目光,很認真地磨著墨說道:“隻是沒有想到,會被這樣原本應該是個天真的妖殺掉的人,竟然沒有犯什麽大的過錯。
崔玨冷哼一聲,繼續翻著麵前的本子,記下來每一個死亡之人的懲處,還要替鍾馗安排轉生之處,也不再理會這個腦子還不太好使的人。
嬴季看著硯池裏的墨汁差不多了,才停了手,輕聲問道:“那,她到底怎麽處置?怎麽說,這也算是崔玨的故人,並且妖鬼,不得轉生,萬一處理不好,她可受不住崔玨的處罰和冷臉。
崔玨頭也沒有抬,冷聲說道:“按照惡鬼處置。
嬴季眨了眨眼睛,還是暗暗地下定了決心,把水謠帶到崔玨的麵前讓他處理好了,就算是封印,他動手總比自己動手要讓她有底氣。
嬴季正想著應該怎麽去查,門外突然傳來了黑無常的聲音:“喂,嬴季,小鬼說那個女人又出現在養老院了。
嬴季連忙起身,對著崔玨彎腰行了一禮,然後跑了出去,關上門之後問道:“八爺還要一起去?
黑無常合上手上的生死簿,懶散地說道:“你要是敗在那個女人手裏,再受了傷,腦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