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拔目鳥
第70章 拔目鳥
「小猴子的本體?」何姒一下來了興趣。
「范宇說,你身邊還有一點靈光跟著,是之前壁畫上殘留的骨粉,」關梓鶴撫摸著懷中的小手溫柔地說道,「我在醫院裡不用避諱,你身邊帶著那樣一個東西卻不方便,但若是一隻寵物鳥,就能時時刻刻帶在身旁了。而且鳥類不似貓狗,進出自由,也不惹眼。」
「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何姒滿眼躍躍欲試。
「秦老師去不去?」關梓鶴回頭走了兩步,才想起房裡還有兩個男人。
「我就不去了,」秦鑒手指不停,「小姑娘之間的事,你兩自己去吧。」
「我去!」范宇從牆角站起來,「關大夫有個性,頭一回見送人死烏鴉的,真晦氣,我陽氣足,幫你們把把關。」
「坐下。」老朝奉連頭都懶得抬,敲了敲桌面,「我還有事問你。」
「秦叔……」范宇拉長了尾調,還是被迫坐了下來,「我還沒問你呢,昨天中午你和何小姐偷摸去哪裡了?」
「咦,你們兩單獨出門了嗎?」關梓鶴後知後覺地問道。
「沒有,范處的話你也信。」何姒也不知為何心虛,拉著身邊的人就往外走。
等何姒和關梓鶴的身影消失在門邊,范宇才臉色一變,問道,「不知這次行動中,何小姐可有什麼反常?」
「你還疑她?」
「我也不想,可事出反常必有妖,防人之心不可無啊。」范宇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秦叔,上次行動你受了傷,這次我又中了招,平心而論,何小姐的事是不是有些多了。」
「非她所願。」老朝奉肯定地搖了搖頭。
「那她的成長速度呢?初見時她連這個世界的門都沒入,不過幾日,已經可以單槍匹馬破陣救人。」范宇說著,終於到了他最忌憚的環節,「而且,她能把幻境之物帶出來,我記得秦叔說過,如今這一切不安定,都是源於不同維度世界磁場之間的裂縫,我們要找的,是可以打破事物邊界的人。」
秦鑒沉默不語,視線似乎還盯著屏幕上的遊戲,可手指卻停了下來。良久,他才說道:「我會繼續觀察。」
范宇點了點頭,立刻將這一篇揭了過去:「對了,秦叔要問我什麼事?」
「鄧家沒想法嗎?」
「沒有,那個鄧二少再囂張,不還得叫鄧主任一聲叔叔,再說這次本就是他們理虧,能有什麼想法?」
老朝奉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林歡呢?」
「游輪派對本來就心術不正,連監控都沒有,現在又磕出人命來,腥風血雨估計得刮一陣子,不會有人找林歡麻煩。不過……」范宇搖了搖頭,語氣惋惜,「和周茜一樣,一點背後操縱者的信息都沒有。」
「也不算全無收穫吧,她說的那副畫呢?」
「確實是台北故宮博物院的館藏,這次展覽涉及的藝術代理公司、安保、經紀人我都記錄在案了,就看他們會不會露出狐狸尾巴。」
「那家賣紀念品的店呢?」
「秦叔小瞧我不是?」范宇油腔滑調,「從店鋪到供貨商,一個都沒漏。」
「不愧是范處。」
「秦叔教的好。」
老朝奉和范宇互相吹捧的時候,關梓鶴和何姒正漫步在標本室中。
「這些都是我的收藏。」關梓鶴說著,一臉的驕傲,何姒不敢苟同。
倒掛的蝙蝠、盤踞的蟒蛇、齜牙咧嘴的老鼠、弓起身軀的黑貓,它們僵硬地立在那裡,眼神空洞、皮膚乾癟、毛髮脫落,雖然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氣息,卻仍維持著生前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怕。
標本室中光線昏暗,溫度偏低,空氣似乎凝固了,再加上一雙雙盯著她的空洞眼睛,何姒覺得脊背一陣發涼,連忙閉上眼睛,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老朝奉送她的那個姓名牌,抵擋隨時都會產生的幻象。
何姒行動滯緩的時候,關梓鶴已經先一步離開了標本長廊,走到盡頭的一間小房間里,回頭朝何姒招了招手。
「在這裡。」
這是一個隔間,關梓鶴打開頂燈,屋內亮堂起來。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木桌,木桌上是一個圓柱形物體,遮著黑布,無法想象裡面到底隱藏著什麼。
關梓鶴回頭朝何姒一笑,將那塊黑布用力扯開,露出福爾馬林溶液中漂浮著的一隻黑色小鳥。
何姒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關梓鶴臉上的笑容更加不自然,討好地看著何姒,「你害怕?」
何姒按下心中不安重新認真打量起那隻小鳥,與之前那些標本不同,這隻小鳥眼神活靈活現,完全不似標本。彷彿靈魂還被封印在體內,只要將它從溶液中撈出,就能展翅高飛。
「不是,只是覺得太真實了。」何姒實話實說。
「這本來就是真的。」
「我的意思是,這隻小鳥完全看不出已經死了,和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
「你見過它活著的時候?」
「沒見過,就是……」何姒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是一種比喻,栩栩如生的意思。」
「拔目鳥不是凡物,只是如今信仰凋零、神意失落,遠古的力量越來越弱,它們才逐漸消失了。」
何姒知自己面前的少女雖也是人型,卻和自己不是同類,她這話是物傷其類。何姒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關梓鶴卻以為何姒不滿意眼前的小鳥,又開口解釋道:「你不要聽范宇胡扯,它不是烏鴉,如果你真在意烏鴉不祥的傳說,大可以把它當成一個容器。」
「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在我的家鄉,烏鴉常被奉為靈鴉,本地人還會在山上修建烏鴉廟。何況,烏鴉報喜,始有周興,烏鴉最初的形象也是有吉祥和預言作用的神鳥,我很喜歡。」
「真的?」關梓鶴眼中星光點點,顯然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何姒心裡也清楚,這隻拔目鳥會被單獨珍藏在小房間里,正是因為它形似烏鴉。而烏鴉和黑貓一樣,常常是死亡、恐懼和厄運的代名詞——帶走人的性命、抽走人的靈魂,這樣的不祥之鳥,定然是每個哥特少女的心頭好。關梓鶴肯把它拱手讓給自己,應該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很喜歡這隻鳥。」何姒終於說道。 「是很喜歡,」關梓鶴也不隱瞞,「但它在我這裡永遠只能是標本,在你身邊卻能重新振翅,我也想看它飛起來的樣子。」
何姒喜歡關梓鶴這種冰冷、實際卻直來直去的性子,也直截了當地問道:「我要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讓它們兩自己做選擇吧。」
何姒聞言,點點頭,一點幽光從掌心凌空而上。
那縷光先是繞著何姒飛了一圈,似乎在向她道謝,隨後便來到了圓柱形的玻璃瓶前。一圈又一圈,小猴子不知疲倦地繞行著,起初速度很慢,隨後逐漸加快,不一會竟圍著玻璃瓶形成了一道光圈,光暈籠罩了拔目鳥漂浮的身軀。
何姒和關梓鶴並肩而立,連眼都不敢眨,屏住呼吸看著那道光圈。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湮滅,光暈越來越淡,眼看就要消失,可瓶中拔目鳥的雙目卻越來越明亮,逐漸閃現橙黃的光芒。
「要成了。」
何姒握緊雙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瞪大眼睛盯著面前的一切。關梓鶴則更加誇張,小碎步挪到桌前,脖子前傾,臉幾乎要貼到透明的玻璃上。
光全部消失了,兩人的呼吸也跟著一起消失了,在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一聲清脆的鳥鳴劃破了滿室寂靜。
「成了。」何姒長喘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些微笑意。
拔目鳥雙目流轉,凝滯了幾個世紀的翅膀在粘稠的液體中遲緩地揮動了幾下,隨後像卧床許久的人那般搖搖脖子,從瓶中一躍而起,繞著何姒飛了三圈,將羽毛上的液體全部抖落後,緩緩停在了她掌心。
「啾!」它看著何姒,又張開翅膀在她手心轉了個圈,竟像是在向她展示自己的新身體,帶著炫耀的意味。
它確實值得炫耀,如今這隻小鳥通體漆黑如墨,彷彿黑夜的精華凝結而成。而這黑又與范宇的匕首不同。那把匕首的黑是因為將周圍光線吸收殆盡,可它的黑卻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像是反射著太陽的流光。
「啾。」它又叫了一聲,叫聲不似烏鴉,清越動人,小巧而尖銳的嘴巴彎曲成一種優美的弧度,彷彿是一把鋒利的劍。
如今它正仰頭和何姒對視,目光靈動而敏銳,眼睛里是深邃的橙色光芒,何姒知道,那是小猴子在看她。
「如今你這副身體,我若再叫你小猴子顯得古怪,我以後便叫你小九吧,和你的叫聲一樣。」
「好呀。」
何姒被突如其來的童聲嚇了一跳,又想起小猴子之前與范宇吵架的情景,抿嘴一笑:「我竟忘了,你還會說話,你有屬意的名字嗎?」
「就叫小九。」黑色小鳥說著,從掌心躍上何姒的肩頭,
關梓鶴看著何姒肩頭的黑色鳥兒,毫不掩飾眼中的羨艷,隨後又抬手摸摸自己肩頭的小手,心滿意足地說道:「走吧。」
相似的少女邁著相似的步伐,並肩從陰暗的古堡深處走出,一人淡漠疏離,肩膀上站著烏鴉,一人冷若冰霜,肩膀上停著枯手。在門外等候的范宇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再哥特不過的場景,以至於他一時都分不清,自己是去了倫敦塔,還是仍然駐足在祖國的大地上。
范宇想了好久,終於從空無一物的腦海中抓了個詞出來:「真是……混賬東西、一身邪氣。」
「你們來啦。」何姒說著你們,心裡想著的卻只有跟在後面的老朝奉,靈動的小表情里寫滿了快來誇誇我的小心思,老朝奉見到這樣的何姒,一時也有些綳不住。
「挺適合你。」
「秦叔你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這烏鴉哪裡適合何小姐知書達理的學院派氣質了?」
范宇話音剛落,何姒便覺得肩膀上扇過一陣風,小九快如閃電,已經來到了范宇眼前。范宇先前幾次與小猴子對戰,對他的突然襲擊也有了經驗,早就退後兩步,站在秦鑒身後。
小九見狀又向上掠起,也不趕盡殺絕,改變飛行路線,只在雲端與樹梢間舞動,享受陽光下展翅飛翔的自由。
「哎呀,我是不是曠課了。」何姒看著自由的小九,突然想起自己的不自由來,連忙打開手機查看課表。
老朝奉看著何姒皺成一團的臉,想到事情已經告一段落,點頭向關梓鶴告別,隨後對何姒說:「范處應該幫你處理好請假事宜了,不過逃課太多也不好,我送你回去吧。」
復又跨入水池,何姒對變換無常的鏡廊已經十分熟悉,正低頭等待下一塊落腳處的出現,突然聽到秦鑒的聲音:「那日夢境中,你見到了什麼?」
「哪日夢境?」何姒心裡一驚,還沒反應過來秦鑒在說什麼,腳下先踩了空。
「阿姒緊張什麼?」秦鑒一把扶住差點摔倒的少女,語氣輕鬆,語意卻沉重,「昨日,在我醒來的地方,那尊彌勒佛前。」
「我……」
「直說無妨。」
「我夢到了你。」
何姒和秦鑒一起停住了腳步,站在鏡廊中懸浮的巨石之上,中間隔著萬丈深淵。
良久,久到何姒以為秦鑒就要對她動手了,突然聽到紈絝般的語調:「是哪種夢到我?」
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被秦鑒四兩撥千斤般解開,何姒剛剛提到胸口的氣就散了,實在氣不過,白了秦鑒一眼,不過心裡倒是安定了下來。
「現在想來,范處油腔滑調的鼻祖可能就是你。」
「冤枉,這一點,我是和范處學的,」秦鑒說著眯了眯眼睛,整個人都柔和下來,「現在能說了嗎?」
「那尊彌勒佛襲擊了我,」何姒看到秦鑒表情里的訝異不似作假,又繼續說道,「我逃脫后在山頂遇到了一個和你長相一模一樣的人,而且……擊敗他后我發現他竟是一面鏡子。」
「原來阿姒也在懷疑我。」
「等等,」何姒反應過來,「這個也字是什麼意思?你在懷疑我?」
秦鑒避而不答:「你遇到的人不是我,至少這次不是。」
「這次不是?之前……之前那幾次都是你?」何姒突然想起曾在夢境中見到的那個帶著邪氣的男子,他為了自己手中的小猴子,差點將自己逼落懸崖。
秦鑒顯然也知道何姒在想什麼,臉皮一熱,連忙解釋道:「我那時不是擔心你駕馭不了小猴子嗎,早知阿姒天賦異稟,我又何必枉做小人,為了把跳崖的你救上來,還受了傷。」
「那你也不該、也不該、」何姒被那雙濕漉漉的眼鏡注視著,結結巴巴了很久,才說道,「也不該懷疑我。」
「可阿姒明明也在懷疑我啊,」秦鑒兩手一攤,無奈地說道,「就算扯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