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長生殿
“郭大人有所不知,這位長孫大人啊,為人耿直,脾氣暴躁,官職從從二品,不到三年時間就給一擼到底,做了巡城的兵馬司,一個多月前,駙馬在馬場請了幾位好友打馬球,也不知這長孫大人怎麽就闖進了馬場,與駙馬起了爭執,兩方打了起來。因著是在馬場,長孫大人吃了些虧,離開時,便揚言,早晚要找駙馬報仇。”萬波壓低了聲音說道,郭毅皺了皺眉,問,“那你可知,他二人是因何而起了爭執?”
萬波搖了搖頭,“這個小人知道的也不太多,隻聽人說,那日長孫大人怒氣衝衝的衝進了馬場,駙馬爺當時正坐在馬上打馬球,長孫大人衝過去一把揪住駙馬爺的腳,就把人從馬上拽下來了,兩個人在馬場裏斯達了起來。”
“那長孫大人可是說了什麽?”唐次突然問道,萬波搖了搖頭,“當時可能是比較混亂,也沒人聽見長孫大人說了什麽。”
“這位長孫大人,可是與駙馬是同鄉?”唐次又問。
萬波“啊!”了一聲,忙道,“這個我倒是聽駙馬提及過,長孫大人與他確實是同鄉,且還是早些年的長孫一族的遠方親戚。”
“原來果真與長孫家有些淵源。”郭毅漫不經心地說,萬波笑著點了點頭,“老奴也就知道這麽一星半點,希望對大人有些幫助。”
郭毅涼涼的應了一聲,萬波也不在意,隻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等著他們查看屍體。
冰室裏的氣溫極低,花涼已經凍得鼻頭發紅,唐次歎了口氣兒,示意郭毅可以先出去了。
幾人先後出了冰室,幾個男人還好,花涼方才硬是逞能,結果一見空氣,果真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唐次連忙解下外衫披在她身上,薄薄的料子上還帶著他身上清淺的藥香味,就像他的人一樣,淡淡的,薄涼的,有時候即便你離得他那麽近,也總會有點莫名的患得患失。
花涼紅著臉拉緊衣衫,低著頭,心思早飛到別出去了。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鏗鏘的鼓樂聲,緊接著便是極為密集的鼓點。
唐次微微皺了皺眉,尋著鼓點聲望了過去。
萬波連忙道,“是長生公子。”
花涼微愣,“長生殿?”
萬波笑道,“是的,長生公子。”(備注:在唐朝,戲曲還隻是出具雛形,要到元朝,戲曲在正是達到鼎盛時期,所以唐朝時所謂的戲曲,多時以歌舞戲和參軍戲為代表。)
“這唱的{樂府雜錄}的選段?”花涼詫異道,在江南時,也曾聽人唱過,隻是小巷子裏的戲曲班子,唱腔可沒有長生殿唱得好,高亢的嗓音隨著鼓點起伏,當真是讓人有種身臨其境之感,仿佛一腔熱血無處釋,恨不能也要去金戈鐵馬!
萬波一笑,“這位姑,額,小哥好耳力。”
花涼訕訕的笑,原來萬波早就看穿自己女扮男裝的身份了。
“正好,既然他在,萬管事,勞煩帶路了,本官倒是想去見見這位長生公子。”郭毅漫不經心的撩了撩眼皮,一邊說著,一邊尋著聲音往前走。
萬波訕訕的笑了笑,隻好跟了上去,“郭大人哪裏了,公主交代過,大人過府,勢必要帶如上賓。”
郭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回身繼續走。
長寧長公主府其奢華程度絲毫不遜色於皇宮,起占地麵積幾乎占據了四分之一的南市,其中亭台樓閣自不必說,光是奴仆便有近三百餘人。若說長公主府便是一個宮廷的小縮影,那也不為過的。
穿過了長長的回廊,前麵是一座偌大的院子,月亮門上鬆鬆散散的掛著一副牌子,上麵鐵掛銀鉤的寫著‘聽濤閣’三個大字。
門外的牆壁上爬滿了野薔薇,紅色的朵兒開得極豔,偶爾風一股,還能聞到淡淡的香氣兒。
“什麽人?”小廝從門內出來,見了萬波微微一愣,“萬管事?”
萬波點了點頭,指了指身後的郭毅,“這是大理寺的郭毅,郭大人,要見你們長生公子,公主臨行前說過,萬事兒配合著郭大人。”
小廝不悅的眯了下眼睛,“萬管事稍等,我去通知公子。”說著,轉身進了聽濤閣。
郭毅回頭看了眼萬波,不由得冷笑道,“看來這位長生公子,並不把萬大管事的放在眼中啊!”
萬波咧嘴一笑,“郭大人那裏話,小人就是個奴才,怎敢與主子們相提並論?”
“主子?”花涼突然出聲,不由得看了眼月亮門裏的院子,唱戲的聲音已經停了,回廊間,一抹水色天青藍的衣袂一閃而過,緊接著,便見那人一身風姿,兩點風流,竟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流氣,絕非普通戲子之流。
長生殿步伐不大,但動作如行雲流水,隻轉瞬間,人已經出了回廊,正對著月亮門直直走過來。
“長生公子。”萬波畢恭畢敬的施禮,長生殿微微挑了挑眉,側頭看了眼郭毅,“郭大人?”
郭毅點了點頭,“關於駙馬楊慎交的案子,有些事兒要問問長生公子。”
長生殿身後跟著的小廝臉色一變,揚聲道,“我家公子怎麽可能與駙馬的死有關?”
郭毅微微皺了皺眉,長生殿回頭看了眼小廝,長歎一聲,“你先下去吧,這裏不用你侍候了。”
“可是公子?”
“下去。”
小廝委屈的抿了抿唇,剜了郭毅一眼後,才轉身離開。
“郭大人若是不嫌棄,便跟各位官人進來小敘。”長生殿微斂著眉眼,目光不經意的掃過花涼身旁的唐次,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委實是沒想過,這洛陽城竟然還會有這樣風光齊月的男子。
唐次微微側目,與他目光相交,極為寡淡的挑了挑眉,便低頭繼續看身旁花涼的袖擺下微微露出的指尖。
許是方才在冰窖裏受了凍,本是素白纖細的指尖,現在微微有些發紅,並不太自然的微微彎曲著。
唐次微微皺了皺眉,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掌心凝聚內力,源源不斷的暖意順著她的指尖竄進心底。
花涼臉一紅,還要掙脫,唐次卻越發握得緊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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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濤閣的擺設與整個公主府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沒有想象中的奢華,擺設簡單雅致,甚至是有些清冷的。
長生殿兀自斟了茶,一一遞給郭毅等人。
“上好的十八羅漢。”唐次抿了口茶,頗為驚奇,沒想到會在洛陽喝到十八羅漢。
長生殿笑了笑,“公子也好茶道?”
唐次搖了搖頭,木然道,“隻是喜歡擺弄花草,也略有研究罷了。隻是茶湯裏麵佐料太多,喝出來並不易。”說著,舉著杯子又抿了抿。
郭毅一聽唐次說是十八學士,不由得多喝了幾口,眨巴眨巴嘴,也沒品出味來。
花涼忍著笑,郭毅忘了她一眼,黝黑的臉膛上染了一抹紅。
“長生公子跟駙馬有些不愉快?”唐次一邊抿著茶,一邊問,對麵的長生殿麵上沒有絲毫不悅,再平靜不過的點了點頭,“是。”
“能說說為什麽麽?”唐次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看著長生殿。
“好。”長生殿笑得極為溫潤,眉眼微斂,絲毫不見惱怒。
花涼有些詫異的看著兩個人,仿佛二人根本不是在談論一起涉嫌謀殺當朝駙馬的案子,而是悠閑的談論茶道而已。
“兩個月前,我隨帶著班子來洛陽戲園開戲,長寧公主是我的熟客,偶爾府中有宴客,也會請我來唱參軍戲。”長生殿表情淡然,對麵的郭毅臉色卻不太好,至少在他看來,越是這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人,越是讓人看不清他的路數,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一個月前,駙馬帶人衝進戲園,著人打了我。後來公主直到此事,當眾抽了駙馬兩鞭子。”長生殿說完,目光落像一旁的郭毅,笑道,“郭大人是懷疑我殺了駙馬爺?”
郭毅沉聲道,“隻是有些疑問而已。”
長生殿笑道,“我確實有動機殺死駙馬爺。”
“後來為何又搬進公主府?”唐次突然問,長生殿似乎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麽問,笑道,“若是公主見了公子你,相信也有一百種辦法讓公子住進公主府。”
花涼一愣,連忙扭頭看了看唐次的臉,真恨不能找個冪籬將他的臉罩住。就這麽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在江淮便已經是招惹了不少女子芳心,若真是長寧公主見了……花涼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下意識的伸手抓住唐次的袖擺。
唐次抿唇看著長生殿,問道,“你確定,長寧公主,隻是抽了駙馬兩鞭子?”
長生殿抿了口茶,笑道,“公主確實是為我出氣兒,但也隻是抽了駙馬兩鞭子而已。”
“此後駙馬對你便懷恨在心?”郭毅問,長生殿點了點頭,“是,時常尋我麻煩。”說到這兒,長生殿幾乎是下意識的摸了一下右手腕,郭毅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向上一舉,廣袖儒袍的袖子向下滑落,露出一截扭曲的小臂。
跟眾人想象得完全不一樣,長生殿那雙白皙修長的雙手後,手腕處骨骼畸形的向外凸起,手腕內側甚至有細微的粉紅色疤痕。
長生殿臉色幽地也一白,連忙抽回手。花涼驚訝的“啊!”了一聲,指著長生殿的手,“你?手筋斷了?”
長生殿抽回手,不甚在意的點了點頭,“斷了,雖然後來接上了,生活尚可,卻是不能打花槍了。”他說得極淡,就好像承受過這種刻骨之痛的人並非他自己,而是個完全無關緊要的人。
也不知要說他超脫,還是別的什麽,花涼隻覺得這人好像對什麽都不甚在意,甚至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