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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為什麽傷心?

  細細密密的雨絲從洞開的窗欞灑進來,靛藍色錦繡長袍的肩頭濡濕了大片,唐次微微歎了聲,手中的花剪幹脆利落的剪掉一片略顯頹敗的枯葉。


  “唐先生,進來可好?”段白楊立身站在門前,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唐次的身上。


  “尚好。”唐次微微抿了下唇角,微微斂眉,用細細的竹簽挑下葉下藏著的一隻小蟲放到桌邊的水碗中。


  段白楊笑笑,走過去抬手落了窗,細雨的攔在窗欞外,室內便一下子靜謐起來,隻聞得見細雨敲打窗欞發出的“噠噠”聲。


  “我聽敏書說,公子的身子不太健朗。”段白楊伸手拉過椅子,徑自坐了下來,眸光含笑的看著桌案上的盆栽,“可是十八學士?”


  唐次淡淡的應了一聲,又用竹簽挑了一條小小的茶蟲。


  這茶樹本已成了破敗的姿態,好在這些天被他嬌養,漸漸的繁茂起來,竟也有了幾條貪吃的茶蟲。


  “唐公子,你就不好奇我為何帶你來這兒?”段白楊笑著說,唐次微微撩了撩眼皮,徑自給自己倒了杯茶,“怕是船上出了事兒。”他淡淡的說,目光若有所思的看著茶杯裏懸浮的茶葉,眉頭微微皺起。


  段白楊“哦”了一聲,“唐公子何出此言?”


  唐次放下茶杯,仰頭看了眼緊閉的窗欞,心裏莫名的有些煩躁,“那天晚上,公子是特意讓敏書姑娘將我從房中叫出的吧!”


  段白楊笑而不語,唐次微微皺眉,腦中不由得浮現那晚發生之事。


  當時他與敏書初步查看了齊祿的屍體後,段白楊便開始疏散甲板上的商客,從甲板回到一樓船艙後不久,敏書來找他,希望他能去甲板看看,她想到了一些不太符合常理的事兒,齊祿的死,恐怕並非怪物傷人那麽簡單。


  走廊的的光線很暗,她穿著素白的單衣,身上罩著冪籬,淡淡的零飛香似乎隨著她呼吸的一起一伏一點點沁入他的鼻端。心口莫名一陣不安,他皺了皺眉,腦中好似有什麽一閃而過,仿佛曾經很多年前,也曾有人這麽站在他門外,以楚楚可憐之姿問他;可否隨他一同離開。


  他答應了麽?

  他不知道,胸口突然一陣窒悶的疼,好像有什麽生生錯過了,那種撕裂一般的痛仿來得觸不及防,他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好。”


  甲板上,齊祿的屍體還躺在原地,並無人挪動,偶爾一陣輕風吹來,空氣中那種濃鬱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宴席的酒菜也沒有撤下去,敏書就站在他身側,微微仰著頭,隔著冪籬,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她說,“唐公子,你覺得齊祿的死,真的是鬼怪殺人?”


  甲板上的燈光昏暗,敏書身上的零飛香越發的濃鬱了幾分,他不由得有些充楞,直直的看著她,然後聽見自己飄忽的聲音在問,“你,是什麽人?”


  敏書輕笑不語,撩開冪籬露出一張清絕的臉,好一會兒,久到唐次以為她什麽也不會說的時候,她卻突然開口道,“懷竟,你果然不記得我了?”她語氣熟撚,完全不像是隻見過兩麵之人。


  唐次微微皺眉,木然道,“不記得。”


  敏書麵上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卻唯獨記得我身上的零飛香?”


  唐次微愣,點頭。


  “哈!”敏書苦笑出聲,“懷竟,有時候我真的是恨你的。這麽些年,也隻有我才記得那些過去和回憶。”


  唐次茫然的看著她,伸手按壓住胸口的位置,疼得有些直不起腰。“你,你是誰?”


  “我是誰?”敏書突然衝過去,從後麵一把抱住他,溫熱的身子緊緊的貼著他的背,隔著薄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覺得到她起伏的胸口和強烈的心跳。他微微縮了縮身子,胸口已經疼得不能自已,冷汗順著額頭“啪噠啪噠”落在腳邊。


  “懷竟,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麽?不記得敏書了?”敏書清冽的聲音仿佛穿透了時空,一聲又一聲,仿佛一記記重錘狠狠的砸在他胸口。


  “懷竟。是,是我麽?”唐次咬著牙,猛地轉身死死抓住她的肩,赤紅的眼睛看著她,深深的,仿佛要把她刻進靈魂裏。


  這世上總是有一種人,他什麽都不用做,隻是這麽直直的,認真的看著你,便足以讓你為之粉身碎骨。


  “是。”敏書篤定的說,秋水般的眸子灼灼的看著他,仿佛下一刻便要將他吸附其中。


  唐次木然的看著對麵的女人,“你是誰?”他再一次追問,敏書臉色微白,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麽,這時,船下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唐次身子一僵,猛地伸手推開纏上來的女人,抬腿就往一樓船艙跑。


  “懷竟。”敏書突然驚恐的大喊了一聲,唐次腳步微頓了一下,身子越來越沉,一股冰寒正從心口一點點擴散開來。


  不要!


  他咬了咬牙,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想要挪動身體,可是怎麽辦?沒辦法辦到,他明明聽見了花涼的尖叫聲,花涼……


  記憶嘎然而止,唐次微微動了動指尖,對麵的段白楊正揚眉看他,“何以見得?”


  唐次抿了抿唇,麵容木然,“花涼呢?”他冰凍前確實是聽見了花涼的聲音,等他再次醒來之後,人已經在這一方小院之中。


  “我若是說船沉了,花涼死了,你可信?”段白楊麵容含笑的說,微斂的眉眼沒錯過他臉上的一絲表情。


  唐次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是什麽樣的,沒有大喜大悲,也沒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愣愣的看著段白楊,好像這十幾天一直困擾他的問題突然得到了答案,隻是得到了答案,如此而已。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抬手拿起桌麵的花剪,右手撚起一片半枯的葉子,“哢!”樹葉輕飄飄的落在桌麵上。


  “傷心麽?”段白楊突然問,唐次微微撩了撩眼皮,“為何要傷心?”他詫異的看著段白楊,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問。


  花涼死了,他傷心麽?

  他不知道,他隻是覺得胸口微微有些窒悶,腦中有那麽一刻的空白。


  段白楊不覺莞爾的笑,“我見那位花姑娘似乎對你很是上心。”


  唐次點了點頭,“是。很上心。”花涼喜歡他,至少花涼是這麽說的,那麽個直白的小丫頭,好像從來不會把情緒藏起來。


  “在下以為花姑娘遇難,唐公子會很傷心,唐公子不喜歡花姑娘?”段白楊又道,目光灼灼的看著唐次,仿佛在期待他說些什麽一樣。


  “不喜歡。”唐次淡淡的說。


  “不喜歡,卻要把她帶在身邊?”段白楊又問。


  “她很可憐。”唐次皺了皺,不太喜歡他繼續提及花涼。


  段白楊抿了一口茶,“公子醒了幾天了?”


  “十一天。”唐次道。


  “有什麽打算?”段白楊又問。


  唐次眨了眨眼,扭頭看段白楊,“敏書說,我時日不多了。”身體上的變化他確實感受得到,自從這次冰凍醒來後,他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每天能清醒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個時辰。


  “哦!”段白楊應了一聲,“我聽說,官府的王大人在尋沉船事故的幸存者,已經在城中張貼了告示。”


  唐次沒回應,目光呆滯的看著麵前的十八學士。


  “唐公子?”


  “嗯?”唐次猛地皺眉,“段公子的意思是,我要去官府一趟?”


  “自然。”段白楊笑說,“朝廷拍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來調查此案,我們既然是幸存者,自然要去官府的,隻是前些天唐公子沒醒,敏書把影響你治療才沒有帶著你去官府,而我恰巧有事兒離開幾天,現在總不該再耽擱了。”


  唐次波瀾不驚的看著段白楊,輕輕放下手中的花剪,突然問道,“我能問段公子一個問題麽?”


  段白楊聳了聳肩,“自然。”


  “段公子以前見過我?”


  “沒見過。”


  唐次“哦”了一聲,撿起花剪繼續修剪麵前的花。


  “懷竟。”屏風後突然繞出一道素白,敏書端著托盤走過來,“懷竟,你該吃藥了。”


  唐次側頭看了眼敏書,放下花剪,走過去端起托盤上的藥碗,青花瓷碗中黑色的藥汁散發著濃鬱的苦味,與她身上淡淡的零飛香混合成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皺了皺眉,突然想到,花涼那姑娘似乎特別不喜歡吃藥。


  在淮陰的時候,她曾發了一場風寒,每次喝藥都要捏著鼻子,未了還要扒著他要上幾顆糖蓮子。


  “可是有糖蓮子?”


  敏書驚詫的“啊?”了一聲,“怎麽了?”


  唐次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那麽一問,皺著眉頭看了眼藥碗,所幸端起來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他微微愣了愣,好似又想起花涼皺著小臉朝他討要糖蓮子的模樣。


  唇角不自覺的溢出一抹淺笑,而後又極為快速的隱去了。


  段白楊說,花涼已經死了,死在沉船事故中。


  胸口莫名的微微抽痛了一下,他下意識的按住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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