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後會無期
陽光穿透枝丫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唐次微微眯了眯眸子,目光迷惘的看著玉銀,不太能理解她的執拗。
“你的丈夫梁瀚文不是兩年前進京趕考死在途中,他是兩個月前被你殺死的,你殺了他被你婆婆看見,婆婆年邁無法承受喪子之痛便悲痛致死。”他低低的聲音像一把鋼刀直直的劈向玉銀,而他這執刀之人,卻偏偏如此的淡定處之,好像不過是談論了一下今天的天氣而已。
玉銀木然的聽著,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積壓得兩隻眼睛不斷的脹大,仿佛要從眼眶裏擠出來一樣,“不,不是這樣的,我,我那麽愛瀚文怎麽可能會殺他?而娘,你不是知道她一直活著嗎。”
唐次搖了搖頭,“我從來沒見過她。”說著,低頭看了眼地上新起的墳頭,“至少沒見過活著的她。”
“你。”玉銀抓住頭,腦袋裏仿佛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遺忘了,她想想起來的,可是為什麽總好像有什麽擋在眼前,她看不清,也記不得。
唐次微微歎了口氣兒,伸手撥開擋住視線的葉子,目光木然的看著蔚藍的天,“你當然愛梁瀚文,可是他不愛你,他愛的是獨孤家的小姐。瀚文不是考生,他是個畫師,一個突然間有了神奇力量,能畫出葬魂丹青,且入畫之人能越來越美貌的人。你記得他是在海邊救起的你,但是可還記得他為什麽千裏迢迢去海邊?他是因為落魄而去尋死的,結果遇見了你,不顧性命救了你,是因為他知道你是海魂人,他知道隻要得到你的心,得到牡丹葬魂的秘術,他變能一步登天。
我屋中的那些個牡丹都是他求你幫那些求美心切的女子做的牡丹葬魂吧!”唐次的聲音淡淡的,沒有感情,也談不上同情,他隻是遇見了一件有趣兒的事兒,然後把它解開,看著真相赤裸裸攤開在他麵前而已。
玉銀一邊搖頭一邊看著他,“不,你越說越離譜了,那些花不都是你栽植的麽?如果不是你,你又是如何知道牡丹葬魂的?”
唐次皺了皺眉,不太喜歡她如此執拗的性子,便道,“不,是你忘記了,隔壁的屋子也是你家的,上上個月,是你租用給我的,這裏的東西,都是本來就存在的。你殺死了梁翰文,你婆婆被嚇死了,你一時間痛不欲生,不相信自己會殺了梁翰文,悲傷絕望中,自我封閉了記憶,並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完美無缺的記憶,關於你婆婆還活著,關於梁翰文兩年前死於痢疾。你的那個記事的小本子是你殺了梁瀚文之後寫的,上麵隻記錄了你和梁瀚文之間快樂的往事,那些醜陋的事實,你便把它們全部抹殺。”他一字一頓的說,
“你說謊,騙人。”婁玉銀頹然跌坐在地,她不想相信他說的話,可心中那層迷霧終於不能在保護她,那些她曾經刻意構建的真相仿佛一瞬間傾覆,流露出的真相赤裸裸的擺在眼前。
她終於想喜來樂,想起三年前她在海邊奄奄一息,是梁瀚文救了她,他待她好,她為求報答幫他作畫,再用牡丹葬魂,使他在為秀女做丹青時名聲大造。
可她想不到,如此醜陋的她到底還是不能抓住他,他愛上了他筆下的那些個秀女。
他為了獨孤小姐要把她殺了。
哈哈哈!
她想起那日他與梁氏的對話:
“娘,我要娶獨孤小姐,獨孤家是城中首富,娶了她便可一輩子盡享榮華。”
“可是玉銀怎麽辦?沒有她,你能畫麽?”
“自然,她已經把所有秘術都告知孩兒,況且,那個醜八怪,就算孩兒敢娶,你也不能同意啊!她,根本就是個怪物。”
……
之後的種種她已不願在憶起,隻知道當時心疼的快要瘋掉,疼得決定不顧一切的結束所有的錯誤。
所以第二日,她把他騙到後院,求他為她畫一幅丹青,在他畫完之時她用事先準備好的金錐子殺了他。梁氏到後院叫他們吃飯,見到梁瀚文死了,一時悲痛便絕氣身亡。
“你毀了牡丹的時候,偷走了梁瀚文為獨孤小姐畫的畫像吧!”唐次平靜的道。
她毀花不是目的,目的是,殺死獨孤小姐。
“嗬嗬,是呀,我是偷了畫像,憑什麽,我為瀚文付出那麽多,到最後,他卻是為了那個女子要殺了我。”她想不明白,如果不愛,那麽就不接近好了,為何要給了她那麽美的一場夢,而後又殘忍的剝奪?
唐次自然不能回答她,他隻不過是一個過客,遇見了,卻無法給她解答。
“這世間之事,從來都不是你付出多少,便有多少回報。”他微微歎息,目光若有所思的看著遠山之處,突然很想知道,在自己遺失的記憶裏是不是也有那麽一個人,也曾這樣愛著,或者被他愛著。
“起風了。”他微微皺了皺眉,轉身好不留戀的離開。
玉銀看著他略顯蕭瑟的身影漸漸遠去,心裏突然有什麽地方塌陷了一樣,她跌跌撞撞的跑過去攔住他,“你不報官?”她覺得,如果是他,那自己即便是真的死了也就算了,可他這般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反而讓自己越發的難受。
她愛錯了一個人,殺了那個人,然後呢?
“不。”唐次回頭,詫異的看著她,“為什麽這麽想?”
“什麽?”她有些迷茫,皺眉看他。
唐次伸手拉開她的手,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我為什麽要報官?”
“我殺了人。”
“然後呢?”唐次扭頭,沉吟片刻,說道,“你殺了什麽人與我無關,我隻是好奇罷了。”好奇她是海魂人,好奇她身上發生的一切,而這些一切都是基於他身上那本小冊子,在他醒來後,身上唯二的兩件東西的其中之一,上麵記錄了很多離奇古怪的案子,殺人的,拐人,報仇的,陰謀的,兒女情長的,而其中最為讓他好奇的,便是後麵關於海魂人和牡丹葬魂的描述。
所以,尋著上麵的線索,他找到了滄瀾,遇見了冊子上說的海魂人,婁玉銀,並且發現了婁玉銀身上的秘密。
“可是……”玉銀訥訥的看著他,“你,也是海魂人?”她看過那本冊子,一開始她以為他是海魂人,是怪物,沒想到自己才是,真真是諷刺。
唐次搖了搖頭,“不知道。”
玉銀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能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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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經不知何時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剛剛經了一場細雨的花園雖是略顯頹敗,但壓低的綠葉間也微微探出一些嫩芽,花開花敗,本就是世間常態,就好比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又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生命中。
“那你?你的臉?”花涼好像聽了一個故事,既沒有愛恨糾纏,也沒有蕩氣回腸,但當它結束的時候,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難過,替婁玉銀,或者是那個從始至終都沒有路麵,卻影響了許多人命運的梁翰文。
她說不出此時此刻心裏的感覺,隻覺得手裏的玄鐵小盒子特別的重,好像一塊壓在心頭的石頭,又好像是她一直想要尋得,卻總是不見其蹤跡的東西。
它是唐次的東西,但最後卻在月姬的手裏。
“我請唐次幫我做了牡丹葬魂。”月姬淡淡的說,雨後微涼的風吹起她鬢角散落的發絲,露出白皙的臉頰,美得有些不太真實。
雖然心裏早就做好了準備,花涼心裏還是說不住的震驚,“他,他真是海魂人?”
月姬輕輕一笑,“是的。”
“可是他。”
花涼的話被月姬打斷,“他不記得我了。”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花涼最好奇的還是兩個人之間的過往,這段記憶唐次的腦中並沒有印象,他甚至不知道在更早之前,兩個人有過那麽一次相遇。
月姬攏了攏發鬢,微微探頭看著窗外,月亮門外白衣如昨,步履間飛揚的衣擺帶起了零落的花瓣,仿佛從煙雨中走出來的人兒。
心口微微蕩漾,可不論如何,他們都回不去,不,就算回去了又如何?他從來不是她的良人,第一次初見時不是,第二次即便有那樣心驚的遇見,她站在高高的城門上,看著他打馬而來,那一刻她不是不驚喜的,可當她落在他懷裏,看著他波瀾不驚的眸子,她知道,他不記得她,而他們之間,其實什麽都沒有,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她沒能留在他身邊,她選擇了自己的路,卻還是不甘心的偷了他的東西,像一個竊竊暗喜的傻子,總要留著那麽一些念想。
“離開滄瀾的那天,我偷走了這個。”月姬笑,笑意卻未達眼底。那人已經漸漸的近了,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你走吧!他來了。”
“啊?”花涼一愣,這才回過神兒,看見不遠處走過來的唐次。
他穿著月牙白的長袍,眉眼精致,身姿卓絕,好似不該存在這世間的一股清流,卻偏偏要流淌過這繁雜的俗世。
“木頭。”她咧嘴一笑,站起身朝門邊奔去。
“花姑娘。”月姬喚了一聲,花涼回頭,她站在窗口,肩頭已經不知何時被方才的細雨打濕,整個人單薄得好像輕輕一碰就能碎了。
“後會無期。”
花涼愣了那麽一瞬,細細咀嚼她的話,心裏莫名的有些不安。
後會無期,但願你早日覓得如意郎君,白首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