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故人
江正澤徑自進了扶桑園,繞過兩道回廊,前麵是一處花繁錦簇的園子。這院子本是沒有的,還是月前月姬住進扶桑園,他花了萬千重金,請了最好的花匠打理出來的,本是要博得美人一笑,卻不想花雖美豔,卻未得美人一笑。
月姬穿著水藍色錦繡雲紋素紗的薄裙,端端正正的立在花團中,美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江正澤看得有了幾分充楞,心髒怦怦直跳,隻感歎此女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月姬。”他揉著聲音換了一聲,明明已是個行將遲暮的中年人了,此事卻猶如一個年少的小夥子,滿腔的熱血情義,恨不能翻天覆地,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奉到她的麵前。
“江郎。”月姬回過身,盈盈目光看過來,江正澤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酥掉了一般。
他緊走幾步過來,隔著花團錦簇的牡丹,看著花團裏的人,“怎麽出來了?”
前幾日月姬染了風寒,這才剛剛好了,實在不該出來。
月姬笑了笑,素手輕輕點了點身前的牡丹,神情中帶了幾絲迷惘。
江正澤看著那牡丹,隻覺得這滿園的牡丹豔麗無雙,實在不知道還有比這些更好的花兒了。“你請的那位唐先生,該是快到了。”說完,斂著眸子看月姬,果真見她麵上染了幾分喜色,竟是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來了?”
江正澤微微有些不悅,也是,但凡是哪個英雄人物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從她口中聽到如此欣喜的話語,卻是為了另一個男子說的,心裏自然是不舒坦的。
他悶悶的點了點頭,“應是快到了。”
月姬臉上微微發紅,整個人仿佛瞬間鮮活歡悅了起來,眉眼都帶著笑,“江郎,你快帶我去見他。”
江正澤抿了抿唇,“好。”
——
會客大廳的正門上懸著紅底金漆的牌匾,上麵鐵掛銀鉤的寫著浩然正氣四個大字。
月姬挽著江正澤的手快步走進大廳。果真,大廳裏已經站了一男一女,男的穿著青灰色的長衫,墨發如瀑,修長的身姿挺拔如鬆,好像這些年從來不曾變過。
即便是背對著她,她也一樣認得那人,便如多年前的初見一樣。
眼眶漸漸發熱,好像一個藏了多年的人,你念著想著,如今見著了,心中本該欣喜,可偏偏這個人連同那些晦暗不明的回憶一起出現,說不出心底這般五味雜陳的情緒從何而來。
月姬抬起的腳步遽然頓住,張了張嘴,卻是許久沒有發出聲音。
“咦。”花涼聽見腳步聲,遽然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如遠山眉黛,煙雨飄渺,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絕色容顏。她微微訝然,心髒莫名的劇烈跳動了幾下,真真是美得讓人心悸。
唐次也微微側身回頭,唇角勾出一抹淺笑,“月姬。”
“唐先生。”月姬猛地回過神兒,羞怯的伸手捋了捋額間的發絲,垂額上的紅寶石映著欺霜賽雪的麵頰,真真是人麵如桃花,春意盈然幾分羞。
江正澤眸子微微沉了沉,實在沒想到月姬口中的這位唐先生竟然是這麽個英俊的年輕人。好在,好在他身邊跟著個大眼睛的清秀少女。
“原來這位就是唐先生,我家夫人念你多時了。”江正澤上前幾步,目光探究的看著唐次,實在是不太相信,這樣的人物竟然隻是個花匠。
唐次微微點了點頭,沒說話。
花涼幹笑兩聲,委實不知道說什麽好。月姬這麽一位絕色美人,成親之時什麽人都不請,偏偏請一個相貌堪稱絕色的年輕男子前來,真不曉得這位江莊主心裏可否有什麽陰影。
“江郎,你且忙著去待客吧!我與唐先生敘敘舊。”月姬含笑說道,花涼暗戳戳的摸了摸胳膊,雞皮疙瘩真真是起了一層又一層,心裏替這位江莊主惋惜了一番。
江正澤臉色有些難看,看了一眼月姬,又看了看唐次,猛地一拂袖,“也好。”竟是拂袖而去。
大廳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花涼眨巴眨巴眼,看了看依舊漫不經心的唐次,又看了看月姬,心裏頗有些不是滋味的說,“要麽,我也出去?”
月姬好似這時才注意到花涼,微微有些愣,心頭卻是驚濤駭浪一般。這位向來獨來獨往的唐先生,什麽時候身邊跟了個小丫頭?
“這位是?”
花涼癟了癟嘴,“我是他,額,未婚妻。”
“表妹。”
兩人均是一愣,唐次臉色微微發紅,花涼咬牙瞪過去,怒其不爭,“現在是表妹,過幾天就是未婚妻了。”
“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輕笑,花涼一愣,“誰?”
司馬翎端著托盤走進來,“花姑娘。是在下。”
“是你啊!”花涼鬆了口氣兒,狠狠剜了他一眼,“偷聽人說話可不好。”
司馬翎抿唇一笑,“師傅要我給二位上茶。”
花涼一把躲過托盤,一臉譏笑道,“好啊,茶上完了,你可以走了。”
司馬翎笑著搖了搖頭,“師傅要我帶二位在莊子裏逛一逛。”
花涼翻了個白眼,是看著你這小師娘才是吧!
月姬臉色微微一沉,剛欲說話,唐次突然動了動身子,“花涼最喜遊園。”
木頭,你不老實哦!
花涼暗綽綽的揣了唐次小腿一腳,幹笑道,“啊,哈哈,可不是麽?早就聽聞白馬山莊處處都是奇珍異寶,不如司馬翎你帶我們去看看?”
司馬翎順勢一抬手,“請。”月姬微微一愣,這才正眼看了花涼,臉色微微發白。“既然花姑娘喜歡遊園,唐先生,不妨隨著月姬走一走。”她梗著嗓子,幽幽轉身,仿佛這一瞬間的釋然,那些曾經糾纏了無數個夜晚的往事都成了一種風一吹就散了的塵埃。
花涼默默看著一前一後走出大廳的月姬和唐次,心中暗道,有奸情,有奸情。
“花姑娘!”
“啊?”回頭,司馬翎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司馬翎一抬頭,“走吧!”
——
白馬山莊占地遼闊,整個山莊依山而建,亭台樓閣曾三上三下,上上之巔,一次向上。扶桑園位於第二重院,旁邊依山開鑿,引瀑布活水,挖了一個人工湖。繞過兩道回廊,人工湖麵碧波千裏,湖心有亭台水榭,共修三道水上長廊,左右各一道,後麵一道直入山腹,仿佛穿雲之梯,直入瀑布深處,恰有那水簾之洞的妙處。
“那是湖中水榭。”司馬翎一邊走,一邊指著湖心水榭說道,“我師娘住在那裏已經許些年了。”說到師娘的時候,司馬翎微微側目,漫不經心的看了心不在焉的月姬一眼。
“你師娘倒是會享受。”花涼咧嘴一笑,目光落在湖中水榭時,忽而一愣,便瞧見湖中左右兩道長廊都在中間攔腰而斷,就好像淩空一刀劈了下去,裂口足足有十幾米那麽長,常人定然無法逾越。“唉,那水廊怎麽從中斷裂?”花涼伸手指去,司馬翎麵色一沉,“是師娘自己斷的。”
“啊!”花涼微愣,“你師娘要把自己困死在湖心?”這女人也是心思奇詭了。
司馬翎搖了搖頭,“師娘一心向佛,已經三年沒有出過水榭了。”
“唐先生,我有些頭疼,還是回去吧!”月姬突然說道,空氣中突然飄來一陣魚腥味,還未等幾人有所動作,便見湖心中突然泛起一陣陣浪花,仿佛一條水中遊龍,在湖底快速的穿行出一道素白的細線。
“呀,那是什麽?”花涼驚呼一聲,指著湖心位置。
眾人順著她的手望去,湖心乍起波瀾,一道水柱衝出水麵,飛出足有三丈多高。
“是鮫人。”司馬翎忽而驚呼一聲,臉上帶著喜色。花涼微愣,“什麽是鮫人?”
月姬臉色微微一沉,突然伸手抓住了唐次的袖擺,整個人縮在唐次身後。
司馬翎目光專注的看著空中飛起的水花,湖麵上一道白色的水線快速的滑出一個巨大的白色線圈,一條似魚尾又不似魚尾的藍色物體在水花中若隱若現,空氣中的水腥氣越來越重了幾分。
“南海有鮫人,鮫人,魚尾人身,謂人魚之靈異者。可產鮫綃,入水不濕,流了成珠。”唐次突然說,目光幽幽的看著水中載沉載浮的藍色物事。
花涼“啊!”了一聲,“還真有鮫人?”
司馬翎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有是有,隻是與唐公子口中的鮫人相差甚多。”
花涼狐疑,“有何不同?”
司馬翎伸手從衣襟裏掏出一隻藍色的骨笛放在口中,骨笛子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嘯,水中鮫人快速的在水下滑行一周,迅速朝岸邊遊來。
“啊!”花涼驚呼一聲,滿臉興奮的看著湖麵,“它過來了。”
司馬翎一笑,又吹了一聲骨哨,哨音較之剛才更長了幾分,後又連續五短一長,那鮫人瞬時衝破水麵高高越氣,帶起滿天水浪,飛濺的水花眯了眼,混混日光中,便見一條伸長約有九尺的怪魚躍出水麵。
那怪魚通體幽藍,尾巴與普通魚類無異,唯有上半身著實讓人驚歎,它並非傳聞中的人身人麵,但也絕非普通魚類那般魚鰭魚鰓。從魚腹往上,魚身確實有幾分人的輪廓,但通體幽藍,身上布滿了幽藍色的鱗片,鱗片上生有細細的倒刺,陽光中微微泛著寒光。魚首類似人頭,雙目無眼瞼,眼球是碧藍色的,中間一條直上直下的黑線。兩隻眼睛之間有微微隆起,類似人的鼻子,鼻孔向上微微泛起,延伸出兩條細長的胡須,胡須下麵有嘴,無唇,唇下是細細密密的一拍尖銳的鋸齒狀的牙齒。
“這就是鮫人?”花涼驚愕得半天合不攏嘴,“這未免也太醜了吧!”世界第一醜魚也不外乎於此吧?
司馬翎忽而一笑,扭頭看了一眼被嚇得花容失色,躲在唐次身後的月姬,慢條斯理的說了一句,“鮫人鮫人,不過是世人在神話故事中美化了的事物罷了,其實,最是醜陋不過。”
花涼莫名的覺得脊背一陣發涼,順著司馬翎的視線看去,月姬臉色蒼白一片,整個人不停的發抖,直到唐次輕歎一聲,轉過身,伸手捂住她的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