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第150章 朕命你過來!
佛堂上青煙裊裊,太宗皇帝的祭祀牌位,在煙霧繚繞下也顯得跟佛像一樣高深縹緲。
李善跪在蒲團上,在一片誦經聲中,手持檀香,看著上頭的字跡,哽咽的喊了一聲:
「父皇。
一旁的住持帶著幾個老僧尼都跪在旁邊,一直齊聲吟誦著經文,聲音高高低低地像是樂曲一般。住持見狀,便說了一句安慰的話:
「陛下,請節哀。」
李善微微垂了一下眼眸,鄭重地拜了拜,便將燃著的香,插入了前頭的香爐之上。
轉過頭來又跪坐在了蒲團上,雙手放在大腿上,坐的端莊而又優雅,看著牌位說道:
「住持……朕想跟父皇單獨說幾句話。」
住持聽聞,連忙應了一聲,便先站了起來,躬身行了禮,帶著一眾比丘尼都出去了。
大殿內就只剩下他自己,還有佛堂上巨大的佛像,和佛像下供奉的牌位。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微微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突然卻自嘲地笑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
「跟父皇說什麼呢?……在心裡頭已經說了千百遍了,又何必跑到這感業寺裡頭來說。」
他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微微仰著的臉,似乎像是一個求助的孩子似的,微微皺著眉頭說:
「不敢對著父皇的靈位說謊話,其實我就是想來找她說話罷了。」
他眸光閃動了一會兒,似乎在糾結著什麼,又補充了一句說:
「就只是說說話而已,兒臣太孤單了。她恰巧……一無所有,誰的人也不是。」
然後便是許久的沉默。
身後大殿的門關著,陽光從窗欞的格子里透過來,正好照在他的後背上,暖洋洋的。
他終於鼓起了勇氣,高聲喊了一聲:
「徐少監。」
徐懷安就站在大殿的門外,聽見了喊聲,連忙打開了殿門走了進去,見李善還跪在那裡,他只好往旁邊走了幾步,同樣跪了下來,詫異地問:
「陛下有何吩咐?」
李善轉過了頭來看他,往日平靜的眸子閃著亮光,似在逼迫別人,也是在逼迫自己,說:
「讓武柔過來,只讓她一個人來,朕有話說。」
徐懷安震驚了一瞬,但是在那樣的目光逼視之下,終於還是恭順地應了,轉而去了外頭。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才又想起了開門的聲音。
徐懷安小聲地稟報道:
「陛下,武氏來了。」
然後便是門關上的聲音。
他能感到身後的陽光,被遮擋了一半,突然間有了陰涼。
李善沒有回過頭,武柔也沒有上前去,兩人像是近鄉情怯一般,都有些忐忑地不敢直接看向對方。
就這麼僵持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同時開了口:
「過來坐。」
「陛下喚我來是為了何事?」
驚訝之餘,又是一陣沉默。 李善終於微微扭過了頭,露出了側臉來,用眼睛的餘光看著身後那個青色的身影,有些詫異地問:
「你不想見我?」
武柔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腦後濃密的頭髮,寬肩、細腰,還有垂在腰背上的那兩條髮帶,突然間便紅了眼眶,苦澀地說:
「想見啊,可惜不希望這樣見。有哪個女子會希望,被自己的心上人看見自己剃光了頭的醜樣子?」
因為「心上人」三個字,李善整個人都震了一下,心臟「砰砰」地狂跳,臉頰瞬間紅了。
他連忙將臉轉了過去,讓自己直視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你比以前更大膽了。」
本就帶著砂礫感,能像琴弦一樣,撓得人心裡頭痒痒的聲音,越發的沙啞了些。
武柔卻似一塊滾刀肉,直接便無所謂地回道:
「陛下沒聽說過民間有一句話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現在除了一條命,一無所有,自然沒有什麼好怕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不像陛下,身負大唐的國運,走每一步,說每個字,都要思量再三,因為陛下太富有了,輸不起。」
李善聽聞,同樣苦澀的笑了,但是又有些解脫了的輕鬆感,他笑著說:
「你說得對。」
武柔依舊站在他的背後,五步遠的距離,一如當初。
她穿著一身青色的尼姑袍子,雙手端於身前,筆直的站在那裡,端莊而又倔強,又問了一遍:
「陛下單獨喚我來,是為了何事?」
李善沉默了一會兒,放低了聲音,溫柔地輕聲道:
「想找你說說話,許多話,找不到合適的人傾訴。」
「陛下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做,對我會有什麼影響么?感業寺那麼多比丘尼,道法高深的不是沒有,你卻單單招了我這個剛入門的,單獨見你。
陛下找到了合適的人,說完了話,拍拍屁股心滿意足的走了,到時候留下我一個,不知道要面對多少流言蜚語,說不定還會因此送了性命。
我也就只剩下這一條命了,但也不想輕易地就這麼送進去。」
李善聽聞,內心深處越發的愧疚了起來,他微微低下了頭,有些後悔自己的自私,然後便說:
「對不起,我有些……」
他想說,我有些控制不住,實在是很想你,很想見你,哪怕是說說話也是好的。
但是他沒說,將後頭的話咽了下去,改口道:
「……可你還是來了……放心,我是不會讓人害了你的。」
武柔卻直接說道:
「我沒擔心別人害我,我是怕陛下回過頭一想,怕我拖累了陛下的聲名,親自派人來殺了我。」
李善聽聞,頓時覺得受了傷,就要轉過頭去,卻被武柔激動地阻止道:
「你不許看我!」
她一直冷冰冰的,理智甚至帶著埋怨和責怪的語氣,跟他說著這些話,此時卻突然像是一個羞怯的普通女人,有了些嬌氣和嗔怪。
李善心動了一下,因為感受到了心上人的親切而竊喜歡欣,受傷的怒氣瞬間又轉換成了無可奈何,溫聲說:
「……一定要這樣么?你過來,咱們好好說話。」
武柔遲疑了一瞬,說:
「陛下將眼睛蒙上。」
李善頓時無語了,他遲疑了一會兒,說:
「別鬧了,我又不是那種……我拿什麼蒙?若是被人知道,成何體統?」
「拿髮帶蒙,陛下餘下來的髮帶那麼長,都快垂到屁股上了,拉起來蒙個眼睛不是很輕鬆?」
李善聽聞,微微側了側臉,背後的髮帶隨著他的動作晃了晃,驚訝又羞怒地說了一句:
「粗鄙!朕命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