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晉王的黑貓
第22章 晉王的黑貓
而這個時候,武柔也做了一個夢。
夢裡,阿耶像是生前一樣,頭上戴著一個大大的斗笠,盤腿坐在河岸邊的一塊石頭上,在釣魚。
她已經忘了他不在了這件事,就像某個尋常的日子一樣,心情愉悅又安逸,走到了他的背後站定,然後往河裡扔了一顆石子。
阿耶沒有回頭,淡定地將魚線又扯了回來,嘴上裝樣子斥責她:
「你看你,剛要上鉤了又被你給嚇跑了!」
「阿耶怎麼知道是我?」武柔笑著問,挨著他旁邊坐了下來。
她身上穿著男子的翻領胡服,小靴子往身前一盤,河面波光粼粼,陽光照在身上溫度剛剛好。
「除了你還有別人敢做這事兒?」
「嘿嘿。」武柔得意地笑了,「那怪誰,誰讓阿耶最疼我。」
「嗯……你最近過的好吧?」阿耶看著湖面,突然問。
武柔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只能看見斗笠下半張側臉,慈祥又憂愁,一直拿著魚竿,看著河面。
武柔也跟著憂愁了起來,說道:
「哎……陛下是個好人,知道我和阿娘妹妹們受欺負,就把我接進宮裡去了。他把我安排在徐充容的宮殿里,徐充容嚴厲,旁人也不敢來找我的麻煩。
除了沒有在家的時候自由,過得充實安逸,都挺好的,我很滿足。」
阿耶突然嘆了一口氣,說道:
「高祖和當今陛下都是好人,可惜,陛下比我小不了幾歲,你還小,萬一哪一天他要是不在了,你怎麼辦?」
武柔的心「咯噔」了一下,思索著怎麼辦的時候,便從夢中醒了過來。
她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心臟還在焦慮中快速的搏動。
如果說,她這輩子有什麼心病,就是阿耶的去世,兄長們的刁難,讓她對穩定的生活沒了安全感。
她有一種感覺,從前阿耶在時,那種安逸和穩定是偷的,因為不屬於她,所以阿耶一去世,她就被打回了原型。
現在,在宮中的安逸和穩定也是偷的,也不屬於她,屬於的是皇帝陛下,所以等陛下一去世,她就又會被打回原型。
從前阿耶在時,她不懂,以為她是武柔,那就是她的日子,所以心安理得,又茫然不知的突然掉進了坑裡。
現在她明白了,她怎麼能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掉一次坑呢?
她想,最近太安逸了,她懈怠了,差點就忘了這一恐怖,所以借著夢境,她的心提醒了她。
武柔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今日又是阿瑟斯在守夜,她就趴在她的床榻邊上,一隻手還拿著扇子,臉枕在胳膊上,髮髻歪散了些,金色的頭髮在月光下泛著些白。
感覺到武柔動了,她立時便醒了過來,下意識地就開始搖扇子,迷迷糊糊地說:
「才人怎麼醒了,是不是要喝水?」
「不是。」武柔輕聲地說。
阿瑟斯就沒吭聲了,她似乎很困,手上打著扇子,但是意識都已經瞟遠了。
兩人都沉默著,四處一片安靜。
「阿瑟斯,如果陛下不在了,我會去哪兒呢?」武柔輕聲問。
阿瑟斯還在迷糊,聽了這個問題,愣了一瞬,似乎下意識難以回答,所以強行將魂魄叫了回來,徹底醒了,她抬頭看著武柔,有些驚異。
武柔又問了一遍:
「如果陛下殯天了,我這樣的人會怎麼安排?」
阿瑟斯聽出了武柔聲音裡頭的焦慮,想了想耐心地回道:
「高祖皇帝不是三年前駕崩的么,我聽說,有一部分人被派去守陵,還有一部分,是去皇家寺廟出家,大多都是沒有子嗣的。
有子嗣的好多都跟著孩子出宮去了,皇子里好多人封了王,到各州做刺史,最不濟的也有私產。才人還年輕,以後定然會有個一兒半女的。」
武柔聽了之後,更加地焦慮了,低著頭,很久都沒有說話。
阿瑟斯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悄悄地補充道:
「奴婢聽說……陛下登基時不是曾經頒布過詔書,能生育的寡婦都得再嫁么?
有人說那些沒有子嗣的嬪御,喪期滿了之後,就可以讓家裡人領回去以尋常女子身份再嫁。
所以即便才人沒有子嗣,也沒有那麼可怕,到時候讓你家裡人將你領回去不就行了。」
家人兩個字,讓武柔更加的不安。
到時候她的家人是誰?阿娘做不了主,不還是落到武家兄弟手裡。
況且,她要是以後做尼姑再也不回家也就罷了,可阿娘沒了憑恃怎麼過日子?
不,她絕對不能再讓武家兄弟騎在她們頭上,讓他們得意!
武柔焦慮地咬著自己的手指。
……
……
升九嬪算什麼?她要打通所有能面聖的路,給自己製造生孩子的機會。 自從這個目標設定了之後,她看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她看著徐惠——徐充容是陛下經常召見的人,如果跟她走得近,或許就能多見幾次皇帝的面。
雖然,徐惠嫉妒一切接近皇帝的人,不可能讓她有這個機會,但是萬一呢?
不能放棄任何可能!
「充容娘娘,這是我親手炮製的清茶,請娘娘嘗嘗。」武柔舉著茶盤乖巧地說。
徐惠一邊伸手,一邊用眼尾瞧著她,說:
「怎麼突然跟打了雞血一樣?」
武柔心中一動,剛以為自己表情又暴露了,就從茶水中看見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天爺的!徐惠肯定會讀心術!
「娘娘為何這麼說,阿柔一直這樣啊。」她故作疑惑地問,死不承認。
徐惠接過茶盞冷哼了一聲,嘲諷她說道:
「你再裝,你眼睛珠子裡頭都快燃火苗了,怎麼?有求於我?」
這承認了還能了得?若是醋罈子打翻了,說不定以後就只能困在西涼閣里抄書了!
「沒有,充容娘娘是我的貴人,阿柔決定以後一直這樣侍奉娘娘。」武柔斬釘截鐵地說。
徐充容冷笑不語。
……她在去弘文殿的路上碰見了蕭寶林,蕭寶林向她見禮。
她想到的是,蕭寶林是御女,經常為陛下守夜,萬一她能跟陛下提一嘴,讓陛下想起自己這個人呢?
雖然自己侍寢的那一夜已經見識過了,御女都是人形燈柱,無聲鬼魅,根本就沒有跟皇帝寒暄的資格。
可是,萬一呢?她絕對不能放棄任何可能。
於是和顏悅色地跟蕭寶林聊了幾句,還踮起腳尖,幫年紀比她長的蕭寶林正了正頭上的宮花,並且告訴她最近幾日,充容娘娘可能去各個嬪御寢居巡視的消息。
蕭寶林高高興興地走了。
……她看到了一隻黑貓。
那是晉王的黑貓,晉王跟陛下住在一起,接近他等於能接近陛下,並且弄清楚陛下的喜好。
黑貓,是通往陛下身邊最近的路。
於是,她立馬蹲了下來,將從路邊折了一根茅草,綁上自己的紅髮帶,對著黑貓一陣揮舞。
沒有一隻貓會拒絕飛舞的紅色線頭。
即便它是晉王半放養的小野貓。
阿瑟斯看著她這樣,緊張地四處張望,幸好現在正值晌午,除了路邊值班的侍衛,幾乎沒有人。
更何況她們正在假山的後頭。可是……
「才人!你逗弄它做什麼,你看它脖子上帶著的銅鈴,那是晉王殿下的貓,萬一它出了什麼事情,到時候怪到你頭上怎麼辦?」
「它不是晉王殿下的貓,我還不理它呢!晉王殿下一般什麼時候會找它?」武柔盯著那隻靠近的黑貓,問。
「不知道,應該想起來就會尋吧,那貓有時候也會自己回立政殿去。時間長了見不著,晉王殿下就會派人到處找。」
立政殿是皇後娘娘從前居住的寢宮,現在半封閉了。
黑貓跟隨著紅絲帶的揮舞左右撲,跟被勾了魂兒一樣不能自拔,武柔看準時機,一把抓住了它的後頸皮,將它提溜了起來。
「快快,包起來!」武柔將自己的披帛扯了下來,朝著阿瑟斯揮舞。
「才人!」阿瑟斯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直接嚇得僵在了那裡。
「快啊,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阿瑟斯聽聞,連忙接過了她的披帛,手忙腳亂地對著貓一頓裹纏,然後哆哆嗦嗦地抱在了懷裡。
「才人!」她壓低了聲音,快要哭了似的,「您膽子太大了,抓晉王的貓做什麼?」
武柔舒了一口氣,說:
「你這麼害怕做什麼?我又不會害它,就是想對它好,走,回西涼閣去。」
武柔拉著阿瑟斯往回走。
阿瑟斯不僅僅覺得自己在偷東西,因為偷得是晉王殿下的貓,她有種謀反的錯覺,嚇得真箇人都恍惚了,腿腳發軟,幾乎無意識地跟武柔回到了西涼閣。
大門一關。
西涼閣剩下的那三個宮婢也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