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芳蹤渺,留香別良人
沈崢抱著楚淩霜大步走出書房,羅先生親自恭送,一直一動不敢動藏匿著的黑衣少女總算放鬆下來,揉揉渾身酸麻的筋骨,正想悄悄偷溜出去,離開這裏。
已經走出去十幾步的沈崢忽然快如鬼魅折返閃進書房,就聽門外羅先生驚訝的聲音:“咦,從屋頂上逃走的那個身影,不正是和王妃一起入選設計師和仙子的黑衣美人嗎?”
她竟然逃出去了?!她的輕功真能好到化境?
沈崢略一怔神,那猝不及防沒有成功逃匿而藏在書桌下的黑衣少女,已經抖手灑出一縷無色無味的迷煙,在沈崢意識呈現刹那空茫的瞬間,她便趁勢青煙般從窗口飛溜出去。
少女如電一般從羅先生身邊飛過,輕輕“噓”了一聲,示意他別暴露她逃匿的方向。
羅先生暗自搖頭,默許。
若非少女這一聲求助的“噓”,他就會發出暗號要隱匿在四周的高手們捉住這膽大妄為藏匿在他府邸的女子。
沈崢高燒沒退,身體虛軟乏力,又中了迷煙,等他一霎清醒過來,書房裏已經沒有任何異常的細微氣息波動。
他抱著楚淩霜離開書房,和羅先生並肩而行時問:“先生是有意放走那人對吧?她不希望見我?”
“你怎麽知道書房裏藏得有人?”羅先生略一猶豫反問他,也就等於間接承認了。
對於作為江湖經驗最豐富,又浸淫在衣服首飾珠寶香粉這些東西多年的他來說,他其實早就聞到了女子身上難以完全消弭掉的淡淡幽香。
那股幽香和楚淩霜的完全不同,一個有著魅惑味道,一個則是清冷淡雅,所以他敢斷定,屋子裏一定藏得有人。
而且,仔細辨聞那股幽香,似乎就是和楚淩霜一起入選設計師和仙子的黑衣少女。
他不但對衣服首飾鞋帽這些有最敏銳的市場洞察力,對香味的辨識更是有異乎尋常的天賦,他的另一重身份就是芳華齋的製香師,所有參賽仙子和設計師,在參賽前必須全部經過他的親自篩選,所以隻憑借氣味,不管再清淺的味道,不用看到本人,他都能分辨出是哪一個參賽者。
她為什麽要躲在這裏偷看?想想從昨天到現在沈崢一直在派人不遺餘力的找她,羅先生不知道他倆之間究竟是孽是緣,卻明白那少女是要躲著沈崢。
他沒有必要拆穿她,對於他來說,那少女是他們這個組織看中的人才,而沈崢與芳華齋素無交情,他犯不著為了討好沈崢就拿下那少女。
沈崢苦笑一聲道:“在王妃暈厥被我抱在懷裏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非常強烈的怨念目光,似乎有人在狠狠盯著我。”
羅先生淡淡一笑:“女孩子嘛,難免小氣些,你對王妃表現出欽慕和心疼,如果那少女對你有意的話,肯定會非常吃醋。”
說話間,方禦天和厲冉酒足飯飽走了過來,沈崢不禁有些糾結,難道讓他將楚淩霜交給方禦天或者厲冉抱著?
她怎麽說,都是他名義上的妻,讓別的男人抱在懷裏,似乎不太好。
可是抱著她,如何對得起最有可能是影兒的黑衣少女?她遲遲不願意相見,就是惱恨他和別的女子走得太近吧?
一路糾結,可最終還是親自抱著她,他能感覺到遠處暗暗膠著在他脊背上的幽怨視線,他幾次猝然回頭搜尋,都沒有發現那少女的身影,悄悄吩咐厲冉帶人搜索附近。
那少女機警得很,立即就遠遁了,沈崢隻能苦笑。
等回到客棧,楚淩霜依舊在昏迷中,沈崢吩咐人給她煮了補氣養血的羹湯,等晾得差不多可以喝時,他犯難了。
她昏迷著怎麽喂?
方禦天笑嘻嘻拍拍他的肩頭,打趣:“多好的機會,用嘴巴喂,沈哥你還沒有嚐過女孩子的芳唇吧?她雖然毀了容,可眼睛和唇還算完好,親著口感應該不差。”
沈崢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閉嘴,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占女孩子便宜很有意思?”
“自己的妻,親一下有何不可?沈哥你將自己約束得也太嚴了。你是正常男人,又不是戒葷腥的和尚。”
沈崢沒有再理他,將羹湯放在床頭小幾上,一手輕輕捏住楚淩霜下顎,一手舀了一小湯匙,小心翼翼喂到她嘴裏,然後用指腹輕輕拂過她喉嚨,以真氣推送她下咽。
他的動作和眼神輕柔溫存至極,卻太過自持,方禦天看得無趣,仰天打著嗬欠回房補覺去了。
昨晚沈崢因為黑衣少女,一夜未睡,害得方禦天和厲冉站在狂風暴雪的屋簷上遠遠陪著他凍了一夜,也不敢合一下眼睛,困得要死,凍得快成冰渣渣,如今暫時不趕路,他正好痛痛快快睡一覺。
這樣喂楚淩霜吃飯,避免了曖昧,卻相當耗費真氣,一碗湯喂完,他臉上漸漸沁出虛汗,一陣頭暈目眩。
大病未愈的他趕緊接過侍衛呈上來的退燒藥一口氣喝了,終究是不放心始終暈厥著的楚淩霜,沒有聽從侍衛勸告,就坐在床邊守著她。
昏迷中的女子,身子呈蜷曲狀,遍布燒傷疤痕的臉慘白如紙,隱約有幾道細小的凍傷,黛眉緊蹙。
他聽說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用這樣的姿勢入眠,聯想她對母親安危的掛念,還有傳聞中丞相楚躍特別不待見這對原本的正妻和嫡長女,不難想象她們母女倆這些年過得如何糟糕。
將她不小心踢開的被角掖好,他忍不住握住她在睡夢中不安亂動的手,觸手如冰,他一怔,油然而生一絲憐惜,忍不住緊緊握住想給她捂熱。
這麽久以來,這樣算是他倆最親昵的動作吧?一路同行,都沒有真正肌膚接觸過,他是第一次觸及她的手。
這雙手非常纖小,晶瑩如玉,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指尖有一層薄繭,想必是她未出閣時,終日在相府偏院裏寫詩作畫所致。
楚淩霜,你是影兒嗎?他想用指尖輕輕觸摸一下她的臉,但是終究忍住衝動。在沒有確定誰才是他心心念念找尋多年的影兒之前,他決不能與之逾越分寸。
這一刻,他私心裏非常希望她就是他苦苦尋找多年的小女孩,那麽他就不用糾結了。
就在他柔情繾綣握著她手,思緒飄渺時,忽然風雪中傳來泠泠琴聲,正是他和影兒定情的那首《相見歡》:
“亭亭秋水芙蓉,翠蕤中。應是三生有幸,與君逢。
天機山,雲錦亂。思無窮。縱隔銀河猶解、共滄桑。”
影兒?!
沈崢一驚,慌忙鬆開楚淩霜的手,飛身一閃,循琴聲掠向遠處屋脊,隻是須彌間便到了。
然而等他追來,歌聲早斷,琴聲也停,唯有簌簌白雪落下,琴弦上斑駁浸染幾道血痕,血跡還沒有凝固,顯見是那黑衣少女受到驚擾逃離得太倉皇以至於琴弦割破手指。
還是不願意相見麽?你才是真的影兒嗎?你對我太失望,所以才避而不見?還是,你不是,所以不敢見?
楚淩霜沒有青鸞墜,也毀了容,我無法斷定她是真是假,可是你呢,你有青鸞墜,為何不相見?莫非你也毀了容?失去辨識度?
沈崢心亂如麻,茫然無解的坐下來,手指一撥琴弦,將自己一腔相思和迷茫也訴諸琴端。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淒涼幽怨的啜泣聲,他想起身循聲追去,然而他剛有起身的念頭,她哭聲就斷了。
等他繼續撫琴,那啜泣聲便再次隱隱約約傳來。
他一顆心被那少女若即若離,不肯原諒又徘徊不去的舉動擾的無所適從,自責揪痛。
狂風一陣緊似一陣,匆忙追出來的他沒來得及披上厚一些的衣服,高燒未退的人本就怕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寒氣入侵,他止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遠處少女猛然收起幽咽聲,歎息道:“廖清哥哥,你已經對她動心了嗎?那我不打擾你們,我走了。你多保重身體。”
“影兒!”沈崢大驚,聽清聲音傳來的方向,不顧一切飛一般掠去。
然而,頭昏目眩中他速度不如往昔,而那少女的輕功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最高境界,等他追去,屋脊上已經沒有她的蹤跡。
隻留下一段梅枝,幽香嫋嫋,還有雪上草草書就的幾行字:“贈君一脈香,盼君一世安。還君玉墜,天涯勿相念。”
“影兒!!影兒!!”撿起地上的青鸞墜和梅枝,沈崢悲切的放聲大喊,四顧搜尋,可是,伊人芳蹤已渺,哪裏找得到?
回應他的,隻有四野風雪聲。
莫非,她才是真正的影兒?!
握緊玉墜,沈崢腦海裏瘋狂翻湧起五年前和她在一起那九天的點點滴滴,茫然若失,心痛不已,閉上眼睛,他狠狠一掌擊向自己心口。
“沈哥!”因為不放心一早就追過來,在不遠處默默看著他的方禦天大驚,手指疾彈,一枚佐酒的花生米嗤的一聲彈過去,正打在他手肘處的麻筋上。
身體虛軟情緒失控的沈崢猝不及防,頓時半條手臂都是麻木的,無力垂落下來。
他回頭頹然道:“為何阻止我?”
“沈哥,不就是小女生吃醋,暫時不理你,你以為對方真舍得訣別?我看她這分明是欲擒故縱,想挑起你更大興趣,擾亂你的判斷力。”方禦天歎氣道:“你如此腹黑狠絕的一個人,竟然會因為她這種小手段就自責自虐?你要是打傷了自己,到了京城麵對你那好大哥皇上就更加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