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第114章 教訓一下
那假縣令嘆氣,竟還抹了抹淚,「不容易啊,俺們當初也是,離開村子的時候渾身上下就只有這一件衣裳。婆娘娃兒都被沖走了,連屍骨都找不著。沒有辦法,只能帶著兄弟們往外走,走得腳底生膿都不敢停,餓了就啃草根,困了就拿樹葉往身上一蓋,同一個村子出來的鄉親,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人滿心想著到了城裡就好了,城裡總有一口吃的……」
此刻,聽著這假縣令逃難的故事,其他人心裡竟然有一抹動容。
餓殍遍地,這四個字只在歷史書上看到過。
卻沒料到,現實竟是如此的殘酷。
徐青鶯也陪著抹淚,還拉著假縣令的衣袖訴苦,「媽的,當官的真不是東西!我們好不容易看到了城牆,也滿心以為能有口熱飯吃,別說熱飯,就是稀粥也好啊。那幫狗東西竟然關城門,連討飯都不准我們進去!」
「苦啊,這日子要不是過不下去了,哪個願意背井離鄉呢。不過,後面又是怎麼回事…他們當真不是當官的?」
「天地良心,大哥要是不信,我給你發個誓!」徐青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你知道我們為啥要扮做流放犯人不?因為只有拿著那狗官的腰牌文書,我們才能進城去!」
「啊!」假縣令震驚無比。
「大哥,你說可不可笑。就一身官服,一張腰牌,就能讓關閉的城門打開,還能混上驛站住,有一口免費的熱湯熱飯!我們就靠著這法子,過了兩座城,吃得飽飽的!要不然你看我們這一幫人,全是老弱病殘,怎麼可能活著走到你曄縣。」
徐青鶯搖頭嘆氣,「就是裝流放犯人有時間限制,最多只能在城裡停留個兩三日,哎,我們真想一直躲在城裡不走!可惜要是被人發現了,必然是死罪一條。我們本想如法炮製,來曄縣混一口吃的,哪知曄縣竟然已經被各位英雄豪傑們佔領了,我方才就想解釋,可是冒充官員是殺頭的重罪,他們是有苦難言啊……」
「胡說!」假縣令身邊有個年輕人拿劍對準徐青鶯,「既然你們也是流民,為何方才在我們老爺報了身份以後,你們還是一直不說話?!」
徐青鶯卻一挺胸膛,「我們這輩子都沒想過有人敢佔領縣城,這可是謀反啊,小地方來的,沒見過啥世面,早就被嚇傻了,哪裡還反應得過來。你要是不信的話,問問我們同行的人就知道了!」
徐青鶯連忙瘋狂給眾人使眼色。
大伯母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捶胸頓足的表演,「我黃翠娥這輩子命苦啊,給老徐家生了三個兒子,眼看大兒就要娶親了,誰料一場洪水衝過來,田沒了,地也沒了,養的小豬仔也給我沖走了。一年辛苦打了水漂不說,還得背井離鄉的討生活,這吃了上頓沒下頓,好不容易偷摸著個犯人的身份,原本能進曄縣吃上一口熱湯,哪知竟然被人拉去砍頭——」
一見黃翠娥開始撒潑,眾人不幹了,這拼演技的生死攸關時刻,怎能輕易認輸?
只見馬家大姐也一屁股坐下了,開始甩袖子乾嚎起來,「我男人死得冤啊…為了救我和兒子,愣生生的被洪水卷跑!可憐我男人屍骨未寒,我和兒子怕是又得下去陪他咯——」
嗯?怎麼還帶搶詞的呢?
再說馬家大姐男人不是早死了嗎。
又有人叫喚:「這些狗日的貪官,眼看著老百姓們餓死也不肯開城門,自己卻躲在裡面吃香喝辣。一會是人頭稅,一會是田賦稅,我們辛辛苦苦一年,連頓飽飯都吃不上!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喲,不如給我們一刀還來個痛快!」
男人們可做不出女人的撒潑之態,只好假裝抹眼淚,哭不出來的就很掐自己大腿,再怎麼也得表現出眼眶發紅的樣子。
幾個小的則想起來自己這一路的經歷,又想起慘死的小夥伴,竟然當真感同身受悲從中來,毫不猶豫的張嘴大哭起來。
一時之間,整個隊伍哭聲不絕於耳。
那假縣令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竟也跟著哭了一會兒,隨後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擦乾眼淚才道:「既然大家都是流民,就更應該守望相助。實話告訴各位,我李大頭殺了曄縣縣令,佔了這座城,準備揭竿而起!我們以後還得占更多城,說白了,我們乾的就是造反的勾當!反正那狗皇帝也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們光腳的不怕他穿鞋的,索性反了,興許還有一條活路!你們跟著我一起打天下,多少能混個從龍之功,願意跟著我乾的就放他入城,不願意的,我也看在鄉親一場的份上放你走!」
啥,這就造反了?
就靠這麼點蝦兵蟹將?
徐青鶯聽得頭大。
從流放變成逃命,現在直接變成造反了?
她有幾個腦袋夠砍啊?
可是徐青鶯敢說不嗎,那明晃晃的鍘刀就在身側,彷彿只要他們中人露出一點點猶豫的神色,就會立刻被推上去剪了腦袋。
形勢比人強啊。
徐青鶯擦了擦虛無的眼淚,內心直罵狗老天,面上卻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立刻堅定表示跟隨,「李大哥,你說得真是太對了!朝廷都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們又何必當朝廷的走狗!不如反了他,還能多活幾年!」
徐青鶯真是痛恨自己的狗腿,可為了小命也只能挖空心思,拼勁畢生所學拍馬屁:「而且我看李大哥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有神,所謂上庭長而豐隆,方而成闊者,主貴也;下庭平而滿,短而後者,主富也。一看李大哥就是天人之姿,當真有逐鹿天下之像!」
咦——
這回莫說徐樂至等人,就連其他人都覺得徐青鶯這睜眼說瞎話說得有些噁心了。
還天人之姿?
李大頭嘴邊那顆媒婆黑痣愣是不提是吧?
也真是難為徐姑娘了。
「好!」那李大頭壓根一句都沒聽懂,可不妨礙他知道徐青鶯說的都是一些好詞兒,他聽得那是一個心花怒放,「哐哐哐」的拍著徐青鶯的後背表示讚賞,聲如洪鐘。
「好小子,這群人里就屬你最有眼光!我看你小子腦子靈光又會說話,決定有心栽培你一二。從現在起,我就封你為咱們隊伍里的二軍師,再給你分十個兵,對了,女人你要不要,縣令的那兩個小妾我也給你!」
徐青鶯愣住了。
合著半天,李大頭默認她是個男的?
怪就怪她形容太多邋遢,加之還沒有開始發育,是不太能辨雄雌。
可是,她怎麼就成了李大頭的軍師了?狗頭軍師,還是第二名?
她真有點好奇排名第一的軍師是誰,長什麼樣,因為據說卧龍和鳳雛都是成對出現的。她這個鳳雛已經就位,不知卧龍又在哪裡?
眾人也愣住了。
這場面轉變得也太快了吧。
現在他們的命是先保住了吧?可是怎的莫名其妙的加入了造反的隊伍?這造反比流放的罪名更大吧?
可是事已至此,無人敢提。
鍘刀就在旁邊啊。
趙班頭等人還被按在那兒呢。
眾人只好擠出一抹勉強的笑來。
「多謝李大哥厚愛,能為李大哥衝鋒陷陣是我的榮幸。」
徐青鶯真是豁出去了,直接抱拳半跪,行了大禮。
呵,罷了,就當祭奠死人了。
尊嚴能值幾個錢?
李大頭高興得媒婆痣上的毛都抖了抖,他是喜歡徐青鶯的機靈,可是對其他人可沒那麼耐心,他粗著聲音說道:「既然是真心歸順於我,為何你們不跪?!」
跪就跪吧。 眾人也想得開,所謂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為了保住小命屈服人下不算羞辱。
再說人徐姑娘都跪了,他們還矜持個屁呀。
眾人稀稀拉拉的跪下了,喊得也是不情不願:「參見大王……」
「這聲音怎麼跟沒吃飯一樣啊?」李大頭身邊的帶刀侍衛不滿了,「難不成你們不是真心服我大哥?」
「參加大王!」
嗯,這回整齊了。
李大頭卻又不滿了,指著站著的那三個人,「小子,這三個人什麼意思,為何不跪?」
徐青鶯一看,扶額。
方老太爺、徐德遠、李秀才三個男人一臉不屑,錚錚鐵骨,盎然立與人群之中,分外顯眼。
不用說,方老太爺那是真鐵骨。
徐德遠純粹是賤得慌,此刻一雙怒目圓瞪,盯著她猶如殺人仇人。
李秀才,跟徐德遠一個病,賤的!
讀書人嘛,到底比常人多了兩分傲氣。
連氏恨不得拽回徐德遠,知道徐德遠倔勁兒又犯了,那是又氣又急,奈何眾目睽睽她是毫無辦法。
而方家那邊,方如玉和方凝墨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祖父,一面猶豫自己這一跪是否丟了方家的臉,一面又為祖父的安危擔憂。
就這麼片刻,眾人的心又被高高拋起。
徐青鶯連忙站起來打圓場,「李大哥,您見怪,這位老爺子是傷了膝蓋,跪不了。您看他跟您父親年紀也差不多,且饒了他這一回吧。過後我定帶著他來向您致歉。」
也不知咋的,看著一身破爛卻依舊仙風道骨的方老太爺,尤其是四目相對瞬間,李大頭竟隱隱生出一種畏懼之感。
這老頭是個讀書人!
還跟李大頭當年去村裡學堂啟蒙的老童生長得還挺像。
尤其是吹鬍子瞪眼睛那樣子……
李大頭又想起了小時候寫不好字被先生抽手心的痛苦回憶,他只好給自己找台階下,「罷了,看他年事已高,就饒他一回!」
眾人暗中都呼出一口氣來,這回又全都轉向了另外兩人。
只見曹琴兒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拽著李秀才「噗通」一聲跪下來,李秀才瞬間怒目圓瞪,還沒有說話卻又被胡姨娘捂住了嘴巴。
胡姨娘嚇得直哆嗦,迎上李大頭的目光硬著頭皮說道:「大王莫跟他一般見識,前幾天跟其他流民搶食的時候家裡女兒掉下山崖摔死了,我家夫君痛不欲生,有些神志不清,時常瘋言瘋語說些渾話,您千萬不要在意。」
說起引章,曹琴兒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一邊的李招娣也紅了眼眶,只是倔強的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那李大頭見此,也擺了擺手,卻不再言語,最終只看向了徐德遠一人。
「你呢,你不要跟我說你女兒也死了?」
「呵呵,怎麼會呢,李大哥,這是我二伯父,腦子不太好。我現在就去跟他說說。這人年紀大了嘛,不懂事,我說他兩句。」
徐青鶯說著站起身來,快步走得徐德遠跟前。
徐德遠看著那嬌小瘦弱的身影,看著徐青鶯唇邊壓低的那抹笑意,隱約想起了那個劉結實死在自己面前的雨夜。
在徐德遠看來,李大頭遠遠沒有徐青鶯恐怖。
幾乎是不知覺的,徐德遠的步子往後挪了半步,可他還是嘴硬道:「你想幹什麼,你不要亂來,我是你……」
話音未落,徐青鶯一個飛踢,直接狠踹在徐德遠膝蓋處。
徐德遠一聲慘叫,冷汗直流,霎時以以頭搶地的姿勢跪地!濺起地面一陣雪水!
眾人驚愕,尤其是靠著徐德遠的二房眾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面色一白,紛紛往後退半步。
「青鶯,你——」
黃氏大驚,本想呵斥一聲,卻一想到如今身處的場合,又只能驀地閉嘴。
她曉得,六丫頭對這個二兒子有怨氣。
六丫頭是在怪徐德遠給她找麻煩,也是在警告不聽話的徐家人。
「爹!」二房的幾個子女全都撲了上去。
徐樂至更是以惡毒的目光瞪著徐青鶯,她氣得小臉煞白,胸脯起伏,卻愣是不敢發一眼。
倒是連氏面色毫無變化,心底甚至隱約叫好。
徐青鶯扭頭,笑吟吟的看著李大頭,「李大哥,您看,不用您出手,我就替您教好了。」
「哈哈哈哈!」那李大頭大笑兩聲,「好小子,有意思!我喜歡!走,我領你進城去逛逛!」
而趙班頭那邊已經被鬆了綁,先前綁他那小兵還笑嘻嘻道:「以後咱們就跟著李大哥干,保管你吃香喝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