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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娘這輩子最開心的事,就是看到你

  再醒過來的時候,夜念斯被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身前蓋著一床粉色的被子,映照著他有些蒼白的臉。


  高挺的鼻樑寒光陣陣,腦袋昏昏沉沉。


  他大掌撐著床板,緩緩坐起身去,長長的青絲順著寬肩滑落到精瘦的腰際,揚起黑眸看向屋裡。


  或許是覃雨望那葯的緣故,他口很渴,但身體卻乏力,加之心口傷痛,根本無法動一動,他稍嘆一口氣,後悔自己當時不該賭氣那樣講話,若覃雨望心中還有蕭宴的位置,他的計劃將功虧一簣,命也難保。


  只是哪怕搭上命,他似乎也想搏一搏,在她心裡,到底是蕭宴重要,還是他重要。


  彼時的覃雨望,心裡並沒有比他好受多少。她聽到他想殺蕭宴時,本應該是憤怒的,可是現在她卻很難受。難受於她還是沒有改變蕭世子會受災的結局,兜兜轉轉,夜念斯還是把矛頭對準了他。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愛上了仇人。覃雨望氣地捏緊了刀刃,鮮血從手心一點點滴下去,卻都捋不平她心頭的痛苦。


  她就那麼在花園月下站了整整一個晚上,夜念斯也從屋中窗前看著她的背影。他很少見她仔細思考的樣子,只是她那些一點就破的心思,莫名都安在了他身上。


  這一晚的兩個人,好像很遠又好像很近,他們都在擔心對方會不會傷害自己,卻都在想辦法,一旦是木已成舟,先保對方安然無恙。


  只可惜這份心意,終究只有月亮知道。


  離六月二十六越來越近了,何府上下都洋溢著喜氣,畢竟誰之前都沒有料想到,先嫁出去的居然會是何家的庶女,還是和蕭氏這麼氣派的親家。


  只是這時候的何玉蓮,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她守在椿桃香房門前,聽著裡面一聲比一聲弱的咳嗽聲,心像被人用刀子在剮。


  一個痴傻的丫頭從裡面步子著急地走出來,晴平月眼睛紅紅地,「玉蓮小姐,夫人讓你進去。」


  何玉蓮抬手擦乾淨眼角的淚,抬腿走進去。昏暗的小屋中,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縮在被子里,面色蠟黃,唇角是乾涸的血跡。


  「娘,你的病怎會突然嚴重起來……」何玉蓮上前握住椿桃香的手,眼淚從臉上滑落。


  椿桃香睜開無力的眼,抬眸看著何玉蓮,張口問道,「嫁妝都收拾好了嗎,玉蓮?」


  何玉蓮點了下頭,「明兒就是二十六了,世子殿下會親自來府上接我,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娘,你好好養病,等回娘日的時候,孩兒回來看您。」


  一抹熱淚從椿桃香眼角滑落,她唇角微微泛著笑,抬手撫摸何玉蓮的臉龐,聲音逐漸地弱下來,「玉蓮,你一定要記得,這一生不能只靠男人,你若有機會,一定要為自己多多謀划。為娘再也幫不上你什麼了。」


  何玉蓮很難過,搖著頭不願接受,「不會的,娘,您一定能看到女兒過上好日子,您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


  椿桃香回過神來,眼神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眼中承裝著林書的模樣。她已經沒有葯可吃了。


  這條用毒藥吊著的賤命,終於走到了盡頭。


  唯一遺憾的是,她終其一生,都沒有找到自己的愛徒。沒有告訴她,她的妹妹還好好地活著。或許,她心裡牽挂的那個小姑娘,也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吧。


  椿桃香休息后,何玉蓮從側院走出,整個何府上下張燈結綵,無一人在意椿桃香命不久矣的事實。她請求何昌給椿桃香找個大夫,可連太醫也看過了,已經無可救藥。


  好在,她明日就能成親了,她娘可以看著她成為蕭王妃,也算了卻她的夙願。她便沒有遺憾了。


  覃武侯府,月色照人。覃雨望很晚才從外面回來,手裡提著一些宮廷的糕點。她入宮去見了那些內務府的嬤嬤,拿到了一份此次參加選秀的世家女子的秘密名單。


  她走到屋前,見屋裡光影淡然,夜念斯坐在桌前,垂首看著書。沒穿外套,似在等她。


  覃雨望面色冷冷地推開門,突然地聲響讓夜念斯黑眸稍稍一顫,放下了手中書。


  覃雨望在他身旁坐下,杏眼看向他,「我記得殿下之前,是不是認識一個叫蘭芝若的女人?」


  夜念斯眸中微微一頓,面不改色,「不認識。」


  覃雨望唇角一顫,向後靠在椅子上,抬手將袖中的紅摺子扔在桌上,「是嗎,不認識最好了。這是宮裡選秀的名單,你看清楚,潛薹郡佛學書院雲治髯的外孫女,蘭芝若,也在其列。殿下若是喜歡那女人,可得抓緊時間留在身邊,要是入了宮,以後想見一面都是難的。」


  夜念斯有些疑惑,覃雨望的話分明句句都帶著刺,刀刀刺向他心口,難道她已經知道他曾經給她下毒的事情?

  可是他也已經秘密地將解藥給她服下了。


  她對他的態度,怎會突然變化這麼大?

  「二小姐,我的心上人是誰,容不得你猜忌。你若看我不順眼,總有辦法折磨,無需費這些心思。」夜念斯嗓音清寒。


  說完,他站起身去,準備離開。


  覃雨望突然說,「我不會給你機會殺蕭宴的。」


  夜念斯微微一怔,眸光看著外面的院子,月光落滿,仿若浮鹽。


  覃雨望起身反握他的手腕,將門一腳關上,拉扯著他一路走到床邊,重重地推倒了他,而後蓋上被子,將他狠狠抱在懷中。


  就像是第一次將他從宮裡救出來那樣,她再一次緊緊抱住了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夜念斯,我拚命守護你,不是為了讓你沉浸於過去的仇恨,天下大勢不是你一人之力能改變的,不要嘗試去做那些事,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如果有可能,我還是想一直守護在你身邊,你要給我這個機會,可以嗎?」


  夜念斯的額頭緊貼著她的脖頸,他感受到面前的女人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著。他能感覺出來,她很怕他。


  他緩緩抬手,大掌輕輕握住她的腰,緊緊含入他的懷中,面無表情道,「好。」


  六月二十六這日,一清早,何玉蓮就從淺夢中醒來,此刻,她端坐在梳妝鏡前。穿著紅衣的丫鬟為她梳妝打扮,鳳冠霞帔,金枝玉葉。


  當穿上那件流光溢彩的長長喜服,她儼然若天女下凡。


  丫鬟盯著銅鏡誇讚到,「王妃真是太美了。」


  何玉蓮淺淺地笑著,抬手撫摸自己腹中的孩子,她那雙裝滿了算計的眸子里此刻滲出心酸,她和她娘終於熬到了這一天。「去二夫人房裡看看,那邊可梳妝打扮好了沒?」


  「是。」兩個丫鬟盈盈應了一聲。


  吉時到,王府門前放起了鞭炮,遠近都能聽見劈天蓋地的鞭炮聲,陣仗十分宏大。


  且說秋香傷勢完全恢復后,她返回到之前的落腳點,發現那個包袱還在。看來並非是有人暗算,她半信半疑地打開,卻在裡面發現了一張信紙和一瓶裝地滿滿的藥丸。 她疑惑地看著那信,「何府,丹青。」


  再次看到丹青這個名字,她眼中是濕潤的,師傅已經故去多年,她也因為各種事情,很久沒有去拜祭過她。


  那這封信里的丹青,是指誰呢?


  就在此時,她聽到了一聲高過一聲的鞭炮聲,她將信和葯都收好后,走出了巷子,正碰上何玉蓮身著紅裙邁出何府門楣,身旁攙扶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夫人。


  椿桃香已經乏力了,她咳嗽著,費力地走著每一步,驀然一陣風吹來迷了她的眼睛,等她再抬眼的時候,和碰巧而來的秋香正好撞了滿面。


  兩人都是狠狠地一驚。


  椿桃香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她站住腳,一邊咳嗽著,一邊殷切地看著人群中的秋香。秋香眼中透著歡喜,緊緊握著袖中的柳葉刀,真想現在就衝上去同師傅團聚。


  整整十年了,她們師徒分別,整整十年了。


  可是,椿桃香的命,卻只能走到這個地步。原本因為沒有找到秋香,不知她過得好壞,椿桃香心裡還有遺憾未平,所以一直吊著一口氣,不願意離開。


  現在,她對這世間不再有遺憾了。


  又一陣風吹來,混著茉莉的香味,椿桃香唇角含笑,彷彿斷線木偶一般應聲倒地,頓時何府門前人慌作一團,前來接親的禮官互相對視了一眼,紛紛露出嫌棄的眼神,朝後退了幾步。


  椿桃香被抬進了裡屋,宮裡火速來了太醫診治。


  蕭鎮帶著親兵而來,凶神惡煞地入了何府,在內廳落座,任憑何昌如何平慰都沒有半個笑臉。


  他冷眸瞥了道何昌,「大喜遇大喪,實屬不吉,眼下貴府二夫人有恙,若是此番命關難過,兩個孩子的婚事,就先緩上一緩吧!」


  何昌眼睛一瞪,急忙說道,「王爺,這可不行啊,世子殿下倒是等得了,可是玉蓮的肚子卻是一天一個模樣,這時候等不了了!」


  「何大人,」蕭鎮不緊不慢地看向他,聲音威嚴,「貴夫人的身體好壞,總歸和我王府無關,你自己後院的事情,還是先處理好,再說其他的吧!」


  見蕭鎮態度如此堅決,何昌也沒了別的辦法,只能暗暗祈禱何玉蓮千萬別死在這個時候。


  彼時房中,椿桃香躺在床上,整個人面色已經是灰黃色的了。


  唯恐大婚之喜被沖,何玉蓮被攔在椿桃香門外,不讓她進去,她只能哭著求前往的太醫,千萬要救救椿桃香。


  可是太醫也無法子了,椿桃香的病症稀奇,能熬到今天,已經是個奇迹了。


  朝陽東起,天邊染紅,窗前一抹桃花開得正艷,椿桃香拉著晴平月的手,手緊捏著她胳膊上那雙粉彩蝶的胎記,目光中滿是欣慰和思念。


  在一聲沉重過一聲的呼吸中,她緩緩閉上眼,短暫而漫長的一生,像是皮影戲一樣,回放在她腦海中。


  「我這一生沒愛過別人。初見我那個徒兒的時候,我一直以為她是個男人。她模樣清俊,個子高挑,素來喜愛一身紅裝。」


  「我身為她師傅,始終藏著這份不敢讓任何人知曉的情誼。我一生為前朝而戰,直到身體每況愈下時,才知道人生的意義究竟在何處。」


  「所有人終究是歷史里的犧牲品,又怎能期盼通過短短几十年的苦痛,換來日月扭轉的乾坤。」


  「不過,我沒有遺憾了。我愛的人,和她在意的家人,都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我也終於不用被這副軀體所累。」


  「若人生能夠重來,我再也不要讓我自己,和我的愛徒,捲入這吃人的朝代,捲入這詭譎的風雲變幻之中。這場爭鬥,終究無人可為勝者……」


  椿桃香頭稍稍一斜,一行清淚從冰冷的眼角滑落。


  蒼茫的聲音滑過大紅色點綴的何府,「二夫人,殯天——」


  深宮。


  錦榻上斜坐著的女人,一手拿著瑤扇,不緊不慢地拂過面前,聽聞宮女說的事情,眼神中似起波瀾,許久,長嘆一口氣,「沒想到區區數日,蕭家竟發生了這麼多事。」


  一旁坐著的官嫦懿收起了唇角的笑容,得體地捧起桌上的涼粉,在口邊輕輕嘬了一口,「聽聞昨兒本是世子迎娶王妃的日子,就因為何府辦喪事兒,這婚事便給悔了。婚期也遙遙無期。」


  官淑良唇角緩緩劃上一絲笑容,眼神滿是毒辣,「何家那丫頭素來看著就不是個好惹的,這婚事悔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塞翁失馬,蕭家可不缺這匹臟馬。」


  官嫦懿眼神中小心翼翼,「姑母說的是。」


  官淑良斜著眼瞥了她一道,聲音傲慢,「你如今懷胎這些時候了,可要好好地當心著身子,以後慣例請安就少些來,等孩子安然分娩了,你我自然有的是說話的機會。你爹倒是時候長不來瞧本宮了,最近忙什麼呢。」


  官嫦懿稍稍捏緊手。官厲每隔一段時間,都必須要將各個地方籠絡來的銀兩進獻給官淑良,前一陣子因為江帆的嚴苛政法,讓他只能收斂一段時間,估計是沒有油水可進獻了。


  她含笑道,「爹爹聽聞南海有許多寶物,擇了些信得過的人去尋,想著搜羅些不多見的好東西給姑母呢,想來是忙的很,手下人做事也是不利索,讓姑母等得著急,這才讓侄女兒時常來給您請安,道個歉意。」


  官淑良滿意地點點頭。宮門外走進來一個宮女,模樣精瘦,壓低著腰,她剛一進來便抬眼看了道官淑良,並沒有說話,就立在一旁。


  官淑良卻心領神會,緩緩坐直了身子,沖旁邊的官嫦懿說到,「天兒也不早了,你和你爹的心意我領了,先回去歇著去。」


  「是。」官嫦懿緩緩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雲霜殿,官嫦懿並沒有直接離開,她借故在御花園中逗留了一會,果然沒過多久,就看到宮裡專門接送外臣的太監帶著一個人從對面徑直走向了雲霜殿的方向。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蕭鎮。


  官嫦懿沒忘記自己的任務。夜念斯承諾保她們母子平安,條件是讓她找到一個官淑良的把柄。


  她似乎對蕭家的安危很上心,原本近日來,官嫦懿是想打探一番她的口風,借口提一提當年蘭家相關的人和事情,看能不能找出什麼破綻。


  可是沒想到,根本沒有機會插嘴。她嘆了口氣,轉身緩緩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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