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暴君本性,魚刺終究如鯁在喉
第36章 暴君本性,魚刺終究如鯁在喉
「蘭茵,快攔住它!別讓它跑了!」
洞外是陣陣凌亂的腳步聲,偶爾伴著女人銀鈴般的笑,瑩瑩繞繞,回蕩在冰冷寒祭的無諒山中。天空中飄著小雪,薄如蟬翼的雪花星星點點落在覃雨望的青絲上,她利落地舉起青玥破天弓,嗖地射出一支銀杉箭,而後飛速沖向那被射中的野兔,繳獲獵物的勝利,讓她的笑聲更加悅耳。
山洞中的夜念斯,在經歷了一夜的高燒后,此刻隨著耳邊的動靜和聲響,黑眸稍稍轉動。微微泛紅的指尖逐漸恢復了感知,他睜開眼,耳邊的聲音都變得清晰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坐起身,寬大的肩膀靠著牆壁勉強坐直,胸前那處傷口傳來刺痛,他抬手撫上那傷,卻發現昨日夜裡被血水浸潤的白布,此刻已經換上了新的,指尖只是稍微碰觸,皮膚便染上一層清幽的藥草香氣,聞來格外安心。
覃雨望手捏著兩隻兔子耳朵跑進來,杏眼中盈滿歡喜,坐在夜念斯跟前,提起手中那隻肥肥的野兔,那小灰兔十分驚恐,黑色的眼睛圓溜溜地左轉右轉,兩隻前爪無措地提拉在胸前,因為長長的耳朵被抓起,它的眼睛都被拉長了,又長又白的兩隻小兔牙,露在嘴唇外面,三瓣紅唇微微發著顫。
覃雨望興奮地說,「殿下,我們今日可以吃烤兔子了!這小東西跑地也太快了,可給我費一番力氣!」她微微地喘著粗氣,但眼裡是極盡的歡喜。
她特地用左手提著那兔子,悄無聲息地將右手的袖子拉下去,遮住自己的手腕,方才就在和蘭茵追趕這野兔時,她一個不慎滑倒在地,右手猛地一撐,將手腕蹭破了皮,現在還隱隱發痛。她重生前原本就不是嬌貴的手,經常握著刀劍,滿手都是老繭,重生以後倒是遠離了這些,只是現在右手的手腕卻已經是不能看的了。
到了數九寒天,尤其是下雪的時候,她的右手總會有些異樣的感覺,說不上痛,只是會有些輕微地彆扭,不過反正她還年輕,受點傷沒關係,慢慢會好的。
之前總聽人說這種骨頭反覆受傷,老了以後每到變天的時候就會疼,可是覃雨望想啊,她要老,那還在四五十歲呢,還早,等到了那個時候,比這手骨之痛還要煎熬的事情要多得多,和這個世界作別,和小暴君作別,和自己的兒女子孫作別,和這個自己用盡所有力氣守護好的大虞朝作別……每一件,都比她手上的傷,要更讓她覺得遺憾和不捨得。
所以,她就算是疼,她也要笑著讓夜念斯,好好地活下去。
夜念斯黑眸劃過那隻兔子後腿上的傷口,那是被利箭所傷,此刻正在滲血,不知為何,他對這形似那兔子花燈的活物,驀然生出一絲不合時宜的憐憫。那畜眼中的惶恐和不安並未打動他分毫,甚至不用烤炙,他將它剝皮便可撕咬,只是它和她曾喜愛的東西所有的那一二相似,讓他對此畜沒了半點胃口。
和她有關的東西,他從此刻起,都不想再沾染。他抬起黑眸,眼神冷冰冰地看著覃雨望,「二小姐,我不吃兔肉,」他黑眸滑至一旁,「無諒山氣候苦寒,祭殿境況頗緊,二小姐金嬌玉體,無須在此處與我浪費時間。」
覃雨望原本喜滋滋的大眼睛稍稍暗淡下來,她將那兔子緩緩放在地上,杏眼垂下看了它一番,她緊捏著右手的傷,沒有被他察覺分毫,她忍不住稍稍抬眼看了看他,她很想知道,如果他知曉她因為抓這野兔而受傷,是否還會輕易地說出不喜歡?
不過隨即,她還是失望地垂下了眼神,要知道夜念斯是個心思深沉、何其冰冷的怪物,他那暴君的人設,怎會讓他憐憫她。她鬆開手,強掩著失望輕聲說道,「好啦,既然我的夜王殿下放你一條生路,那你就跑吧!希望你也能好好度過這個寒冬。」
那野兔在察覺到耳朵被鬆開的一瞬,嗖地一下就邁開腿跑了出去,快地都跑出了虛影,只是片刻之間就隱入雪山寒野,不見蹤跡。
覃雨望轉了轉眼睛,看到外面雖然下著小雪,但是天氣還是十分晴朗地,她轉過頭來,欣喜地拉起夜念斯的手,「殿下,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夜念斯胸前的傷尚未好,但是因為那蘭花果的緣故,加之一晚的保暖,此刻神色已經清明不少,走出那黑黝黝之洞穴的時候,刺烈的陽光照進他眼中,他那黑萃的眸子稍稍一閉,隨即睜開時,眸底似盈著琥珀,迸出道道寒氣。
覃雨望拉著他一路走到山腳下一個大湖上,時逢寒冬,此處千里冰封,看不見邊際的大湖,因一道寒冰而與世隔絕。冰面並不是毫無生機的剮厚冰層,在那不辨深度的大湖底下,隱隱可見一兩條花草魚悠悠然遊動經過。
覃雨望拿出寒刃,在冰面上竄竄幾下就砸出一個小洞來,她拿出一早準備好的魚線,將水娃娃草混著蘭花果的汁液,揉成魚餌,拴在魚線的一端,而後小心翼翼地從那個洞里拋了下去。
天氣寒冷,她兩隻小手凍地通紅,覃雨望緊緊握著那魚線,不停地在手上哈著熱氣。夜念斯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緩緩取下身上披風,猶豫再三,邁開長腿走上前去,將那披風垂在她身旁。
覃雨望疑惑地抬起頭去,夜念斯居高臨下,黑眸滑到一側,並不與她對視,冷漠說道,「二小姐,我有些熱了,這衣服還於你。」
覃雨望渾身被凍地直哆嗦,她看了看夜念斯那雲淡風輕的表情,想起他昨晚發燒直冒汗的模樣,若是他真覺得熱倒也不能捂著他,對他的傷也未必好。正巧她需要,她接過去,緊緊裹在身上。
男人的體溫一瞬包裹於她,她染霜的小臉都解凍了一般,在寒天雪地中,那雙杏眼充滿期盼地朝那魚線瞪著,連說話都特地壓低了音量,「殿下,你說,能釣上來魚嗎?」
夜念斯黑眸看著那漂浮的魚線,沉入水下的魚餌正在一上一下地抖動著,他認得覃雨望方才釣魚用的那種餌料,其中一種草叫水窩草,是專門打窩用的,當這種草配上蘭花果的香味,會對草魚產生一種極致的誘惑力。
而無論是水窩草還是蘭花果,都不是水生植物,魚非常清楚這種東西就是別人要殺它的餌,可這誘惑就是這麼致命,明知會死,依舊奔赴。
果然,還沒等到夜念斯說話,那魚線就猛地一沉,覃雨望急忙猛拉魚線,三尺見長的線都拉上來后,只見魚餌已經被咬掉,鉤子上甚至還帶著血,可是魚不見了。
覃雨望坐在冰面上,累地夠嗆,「這魚好精明,居然咬餌逃逸!不行,我一定得抓住一條!」
說完,她又去捏那魚餌,再次拴在魚線上,她將魚線拋了下去,這次渾身上下都一動不動,生怕把那魚給驚動了。 夜念斯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看她撓破腦袋也想釣魚上來的懊惱模樣,唇角稍稍顫了下,他眼底的冰涼雖並未散去,但獨獨在看著她時,那三尺寒冰會驀然萌生一絲融化的念頭,儘管稍縱即逝,於他卻已經十分難得。
很快,魚再次咬鉤了,這一次覃雨望將那魚線繞在弓箭上,飛快地扯著跑開,手中那魚線勒地很緊,她心裡一喜,心想一定是條大魚!結果跑著跑著,那魚線啪地一松,她猝不及防失去重心,向前倒去。
即將摔倒時,夜念斯伸出大掌,穩穩扶住了她的腰,那修長的大手將她的腰團捏握起,覃雨望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時,握著他的手臂恢復了身姿,抬起杏眼,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眉眼逐漸變成一個「囧」字,她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一句話也不說。
夜念斯垂眸,抬手輕接過她手中魚線,從旁邊用剩下的線中抽出兩根,一根長,一根短,他將那兩根先後綁在魚線上,將前半截重合的部分擰成一股繩,而後拴在自己的手臂上。則原本的一根魚線,此刻變成了三股合一,那三股有一根短一些的,一根中間長度的,還有一根巨長的。
他先捏了很多的魚餌,拴在最長的那根魚線上,而後放下水去,等了沒一會兒,魚線就猛地一沉,他不慌不忙,等那線飄起來了再將魚線繞上來,而後在中間長度的魚線上栓少一點的魚食,又放下去。
這一次時間稍微長了一些,但是很快,又有魚咬鉤了,夜念斯沒有猶豫,飛快地在手臂上繞魚線,但是魚線被拉上來時,還是只剩下一個染血的鉤子,並不見魚。
夜念斯這一次沒有放魚餌,他只是把最短的那個鉤子在捏好的魚餌中稍稍過了一下,沾染了氣味,而後便扔下去。
覃雨望蹲在夜念斯旁邊,像只小兔子,又大又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水面的動靜,連呼吸都不敢快了。
這一次等待的時間最久,覃雨望等地眼睛都花了,她站起身時,兩條腿都蹲麻了,她皺著眉頭費力地捶著腿,側眼瞥了道夜念斯,只見他黑眸靜靜地看著那湖,屈膝坐在湖面上,一隻手穩穩地握著魚線,神色清冷淡然,十分平靜。
覃雨望深吸一口氣,繼續有耐心地蹲在他身邊。
突然,那魚鉤猛地下沉,夜念斯黑眸中神色一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收手,一條肉乎乎的大草魚直接被拎了上來,張圓著嘴巴,瞪大著眼睛,費力地呼吸著,如扇的尾巴啪啪拍打著冰面,極其無力。
夜念斯面無表情地取下它口中的鉤子,覃雨望杏眼中萌生歡喜,「好呀!今日有烤魚吃啦!」
看著她滿心歡喜地將那魚在篝火上烤熟,兩隻眼睛彷彿都在冒著桃粉色泡泡的模樣,夜念斯心中驀然多出一些寬慰。他面無表情看著遠近白茫茫的一片,周身寒冷肅殺。
覃雨望將烤好的魚分了一半給他,夜念斯黑眸看著那魚,微微張口,混著刺吃下。那刺已經被烤焦,在咽中穿過,百轉千回,鮮少劃破他的喉嚨,時不時的一絲絲血腥味,讓他格外喜歡這活魚的鮮美。
覃雨望小口地吃著,其實她不喜歡吃魚的,她吃烤魚頂多也就是吃魚皮,這種魚刺實在太多了,她不會吐刺,每次都吃很慢,她還是喜歡鱸魚,鱸魚沒有刺,吃著也爽心。不過今日這條魚,應該是她這麼多年以來,唯二珍貴的「吃魚」記憶。
第一次便是在小時候,蕭世子從御馬場救下她,從無諒山上下來后,在她身體虛弱之時,他給她烤魚吃,她那時候意識模糊,只看到蕭世子氣定神閑地坐在冰面上,手腕上纏著魚線,身旁那個訟詩的書童忙前忙后。
那時候她不理解,不知道為什麼蕭世子在山間時,要帶著一個面具,而到了去府上見她的時候,就不帶了。不過那些不重要,當時的魚很好吃,今日的魚稍稍遜色吧,但也不錯。
覃雨望看了眼夜念斯,隨口問道,「殿下,為什麼你不吃兔子,卻吃魚啊?兔兔更好吃誒!」覃雨望以前的年夜飯,常有川菜麻辣兔頭,那道菜年年都能將她香迷糊。
夜念斯手握那竹竿,黑眸直勾勾看著那殘缺不全的魚,眸中湧起一道狠厲,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兔狐狼犬,生來不被貪念所欺,不過於蒼天萬世之中尋一苟活之機。弱者可悲,食其肉吮其血,並無快意,蒼生皆苦,不過同類相殘而已。」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鳥蛇蟲魚,貪入百骨,予一二嗟來之食,便賭上己身,」他側眸看向覃雨望,眸子中閃過一道不屑,「二小姐覺得,貪心之物,不該死么?」
他將那竹籤指著冰窟,「我節節放生,於最深之處布最豐饒之餌,繼而次之,餌愈少,危險卻愈勝,可依舊以虛浮誘其上鉤。足以見得,貪心之人、妄圖兩全者,死不足惜。」他黑眸滑向那烤魚,唇角閃過道道邪厲,「故而這肉,才最為鮮美。」
覃雨望愣了愣,轉過頭看著他。似乎是餘光睨到了女人的驚訝,夜念斯那周身隱藏不住的傲野之息和狠戾絕色終還是被他片刻壓了下去,以冷寂封藏之,散出一絲慵懶之色。
覃雨望神色凝重地低下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魚,沒有說話,她杏眼中劃過一道濃重的擔憂。好像有一枚小小的魚刺被肉裹著,讓她一個激靈給吞了下去,咽部一陣炙燒之感,痛及全身,隨即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下意識在自己的胸前稍稍順著,可是如鯁在噎的感覺,和時間一刻比一刻少的急迫感,讓她逐漸緊張起來。她強撐著自己的表情,不讓夜念斯看出異樣,她很努力地平靜下來,深呼吸,再深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