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章 林鷗的信

  退役手續辦得很順利，很多事情在他養傷的時候就處理好了的，只等他過來簽個名了。用微微顫抖的手在最後一份文件上籤上自己的名字，然後看著面無表情的軍官蓋上印章，將文件放入檔案袋中密封，蕭劍揚心情有點兒複雜，坐在座位上長時間沉默不語。


  負責辦理手續的上尉將檔案加密封存后，將個文件袋遞給他：「給你的，拿著。」


  蕭劍揚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張銀行卡，還有退伍軍人證。


  上尉解釋：「這是發給你的複員費，你從1987年入伍到現在，總共服役十二個年頭，每年五萬，一共是六十萬，全在裡面了。以後每個月還有特殊補貼，都會打到這張卡里，所以這張卡你一定要保存好，千萬別弄丟了，否則會很麻煩。」


  六十萬複員費，對於一個小小的中尉而言，絕對是一筆巨款了，要知道，現在軍隊的待遇差得很，野戰部隊士兵退伍，沒幾個錢的，他們卻能拿到一年五萬的複員費，著實是嚇人。但蕭劍揚對此興趣缺缺，都在鬼門關打了好幾回滾，生死都看淡了，這些身外之物很難再在他心裡引起什麼波瀾。他拿起退伍證瞅了一眼，有點意外：「少校？」


  上尉說：「對，按照規定，我們部隊的人員退役的時候平升兩級，你是中尉，平升兩級就是少校，以後你每個月的生活補貼都是按照少校的標準來發放。」


  蕭劍揚說：「那倒是不錯。」將這些東西收下。


  隨後中尉又給他看了退伍后的保密守則，特別叮囑：「退役后的十五年之內，每個月都要到所居住地區的武裝部門報到一次，出國經商、旅遊、探親、訪友都要事先向當地武裝部門申請，得到允許后才能離境，並且必須在規定時間之內回來。不管去到哪裡，保密手機要確保二十四小時開機，確保相關部門隨時可以聯繫到你……」他一口氣交待了很多，簡單的說，退役后他仍然不得自由，出入境要受到很大的限制，每個月都要到當地武裝部門報到，要保證隨時可以聯絡到他，還有不能去跟一起服役過的戰友聯繫，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在部隊服役的信息，更不能跟仍在服役的戰友聯繫……總之規矩多得嚇死人。蕭劍揚一一記住，這些規定會給他的生活帶來巨大的麻煩，但如果違反了，他會更加麻煩。


  辦理好所有手續之後，蕭劍揚背上自己的行李，走向基地大門。本來他還想向羅愛國等等這些老首長道個別的，但這些老首長都退休了，找不到人，只能這樣了。


  林鷹等在門口，見他出來了，說：「我送你吧。」


  蕭劍揚說：「不用了，我知道機場怎麼走。」


  林鷹說：「是我把你們帶進這扇門的，現在你要退役了，就應該由我送你出去。」說著搶過了他的行李。蕭劍揚也不好再搶回來，只能跟著他往外走。


  林鷹的腳步不輕不重，不快也不慢，沒有什麼壓迫感，但總給人一種只要跟著他走，就沒有什麼能阻擋你的腳步的感覺。事實也正是如此，他在軍隊發展陷入低谷狀態、國家軍費開支年年削減的情況下接手了幽靈部隊，幾年時間，這支在他接手時已經露出了疲態，連續幾年招不滿人的部隊面貌便煥然一新，並且從單純的特種部隊向著高科技化、數字化邁出了穩健的第一步，他必將帶領這支部隊走向新的輝煌，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可惜，蕭劍揚沒有辦法再繼續追隨他的腳步去攀登高峰了。


  林鷹側過頭來看著蕭劍揚，目光深邃，低低的嘆了一口氣：「47，你是蝰蛇帶過的士兵里剩下的最後一個了，看著你，我總會想起他們。」


  蕭劍揚心裡一酸：「他們都不在了……」


  林鷹說：「是啊，都不在了，九年前鐵牙犬中隊那一批隊員里，就剩下你一個了。」


  蕭劍揚說：「還有88號和伏兵，他們都還活著。」


  林鷹說：「伏兵……去年就走了。」


  蕭劍揚心頭一震，失聲叫：「什麼！？」


  林鷹說：「他回家的時候腎功能就開始衰竭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完全是靠王媛在身邊陪伴、鼓勵，才挺過一場場手術，堅持了兩年。王媛給他生了個兒子，他是硬撐著陪伴了兒子一年多，當兒子喊出第一聲爸爸之後，就再也撐不下去了。香港回歸那個晚上，他守在電視機前看了一晚的直播，看著看著就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蕭劍揚目光一黯，嘎聲說：「那現在就只剩下我和88號了。」


  林鷹吁出一口悶氣來，說：「是啊，你們是僅剩的。所以，47，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僅要活得好，還要活得精彩，那麼多戰友把生的希望留給了你，你絕不能辜負他們。」


  蕭劍揚用力點頭：「我知道！」


  林鷹說：「不僅要知道，還要做到……你是最優秀的，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所以這次也不要讓我失望。」說到這裡，他冷峻的臉龐掠過一絲憂慮。在幽靈部隊帶了這麼多年兵，他實在太了解這些士兵了。他們每一個都是萬里挑一的超級精英，隨便挑幾個出來扔到一片地區，都能在該地區掀起驚濤駭浪，沒有人能讓他們低頭，他們只會戰死，絕不會被打敗。可是，為了走到這一步，他們在無形中犧牲了很多東西。十多年時間裡一直呆在軍營里，他們跟社會早就脫節了，連最基本的社交、工作技能都丟失了，重新回到社會，他們將無所適從，最後走向極端甚至自殺的大有人在。蕭劍揚的服役經歷比任何一名隊員都要慘烈、痛苦，心靈的創傷比任何一個人都要重，他退役之後真的能融入社會嗎？

  他很擔心，但無能為力。部隊可以支付巨額的複員費，每個月可以給不菲的退伍補貼，讓每一名退役的隊員衣食無憂，但對於隊員們退役后無法融入社會這一問題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靠隊員們自己去克服。他只能給蕭劍揚一個電話號碼：「這是我私人的電話號碼，如果遇到無法解決的困難，可以打電話給我……一定要拿好，千萬別弄丟了。」


  蕭劍揚接過來，珍而重之的收好。


  林鷹又拿出一封信遞過去：「小鷗給你的，拿好。」


  蕭劍揚一怔：「林參謀？她現在還好嗎？」


  林鷹說：「還好，工作順利，但她在保密單位，我不能透露她的信息。事實上，幫她把信交給你都已經違規了。」


  蕭劍揚心情有些激動。在他從心理崩潰的邊緣掙扎出來，接手鐵牙犬中隊中隊長一職之後，林鷗便離開了鐵牙犬中隊，不知道調到哪裡去了，這麼多年以來一點消息都沒有，蕭劍揚一直都挺擔心她，現在聽說她一切都好，他也就放心了，開心地接過了信。


  已經來到了直升機機場，一架直升機早就在那裡等著了。蕭劍揚要回他的背囊，說：「總教官，我……我走了！」


  林鷹說：「走吧。對了，有空可以去看看88號。」


  蕭劍揚一怔：「不是說不能去找一起服過役的戰友的嗎？」


  林鷹說：「他的情況比較特殊，我特別批准你可以去找他。」


  蕭劍揚的心揪緊了。他可沒有忘記曹小強是被開除出軍籍，要接受監視居住十五年的懲罰的，這十五年裡他的一切行動都要受到限制，更別提跟一起服役的戰友交往了，這絕對是大忌！現在林鷹破例了，只能說曹小強肯定出事了！他失去了冷靜，問：「他怎麼樣了？是不是出事了？」


  林鷹說：「他退役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現在過得並不好，你回去后可以去陪陪他，也許會對他有所幫助。」說完拿出一個小本子，從上面撕下一頁給他：「這是地址，你按著這個地址找才能找到他。」


  蕭劍揚迫不及待地攤開來一看，上面是長沙某醫院的地址。他的心一直往下沉，曹小強……真的出事了！他將紙條折起來放進口袋裡，說：「等回到長沙我立即去找他！」


  林鷹說：「嗯，趕緊上直升機吧，機票都給你買好了，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


  蕭劍揚向他敬上最後一個軍禮：「總教官，保重！」


  林鷹還禮：「士兵，保重！」


  蕭劍揚把手放下，背上行囊跳上了直升機。


  直升機拔地而起，朝著東邊飛去，飛出好遠了，蕭劍揚再往下看，仍然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留在原地，為他送行。


  基地被拋到了身後，繁華的花花世界撲面而來。但蕭劍揚沒有心情去看一眼，他心裡壓著一塊大石，恨不得長出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飛回長沙，看看曹小強怎麼樣了。


  直升機將他送到了幾百公裡外的城市，他接過機票，直奔機場。他來得早了點，飛機還在半個多小時才能起飛。在候機廳里等候的時候，他打開了林鷗給他的信。這是林鷗寫給他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後一封，他很好奇那個比男子還要剛強的女孩子會在上面寫些什麼。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工工整整的字跡，林鷗處事有些霸道，但字跡卻出奇的絹秀，一點都不像她的性格。


  她寫的是一首小詩，是給他的，也是給過去十幾年裡在隱秘戰線上浴血奮戰過的士兵的：

  殘破的天空下，我們曾展翅翱翔

  哪怕翅羽沉重，依舊頭顱高昂

  世界會遺忘每一顆破碎的心


  但是

  風兒總會吹過來


  吹散那滿天陰霾


  讓新的夢想自由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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