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走不開
直升機把蕭劍揚和第三小隊送到了湘江大堤。這是災情最為嚴重的堤段之一，截止到目前為止，已經多次出現潰堤事件，造成巨大的生命財產損失，不少相關責任人已然落馬，能不能保住小命都很難說。他們下直升機的時候，大堤暫時熬過了一次洪峰的考驗，筋疲力盡的抗洪官兵們沒有下堤，隨便將幾把髒兮兮的工兵鍬覆過來排成一排就躺上去，呼呼大睡，他們已經奮戰了幾天幾夜，真的累得不行了。
衝鋒舟在江面上穿梭，不時有屍體被撈上來，有穿著軍裝的，有老百姓的，都泡得腫脹了，格外的恐怖。
郁成在直升機上還有說有笑的，下了直升機，看到這樣的情景，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神色變得沉重。
蕭劍揚看出他內心的擔憂：「擔心家裡？」
郁成沒有掩飾：「嗯。」
蕭劍揚說：「如果擔心家裡，就打個電話回去。」
郁成說：「我回頭就打。」
蕭劍揚對其他人說：「等安排好住處之後，每個人都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所有人齊聲說：「明白！」
他們同樣擔心家裡。這是全國性的洪災，連內蒙古都給淹了，南方災情尤為嚴重，昔日溫馴的、默默地滋養著遼闊大地的江河現在全部發了狂，捲起驚濤駭浪，吞噬無數土地和生命，他們的家都在南方，怎能不擔心！
一名軍官帶路，蕭劍揚帶領第三小隊走進了位於江邊不遠的抗洪指揮部。
抗洪指揮部里氣氛非常緊張。眼下雖然風平浪靜，但指揮部里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事實上，湘江上游正在大範圍的降雨，水位急升，而且降雨範圍正在向長沙逼近，一場苦戰迫在眉睫。所以現在指揮部里充滿了火藥味，那些總帶著一點書卷味的軍官們此刻一個個咬牙切齒，神情凶怒，下達命令的時候都是殺氣騰騰，充滿火藥味：
「黃幹事，那兩百噸特種水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到？什麼？還要一天？去你媽的，洪峰說來就來，沒有沒有二十四小時等這兩百噸特種水泥！十二個小時，最多十二個小時，這兩百噸特種水泥一包不少的給我運過來，少了一包，你自己交轉業申請書吧！」
「二營長，洪峰快到了，你的營呢？怎麼還沒有到位……別跟我強調客觀原因！洪水不會跟我們講客觀原因的，這次洪峰扛不住，整個長沙都會被淹沒！我命令你在三個小時之內全營到位，準備迎接洪峰，做不到的話，我會在被送上軍事法庭之前先斃了你！」
「087號水文站，馬上報告現在的水位……什麼？你們不知道現在的水位是多少？水文站已經被淹沒了？操！」
「直升機呢？那六架直八直升機什麼時候才能到位？無數被洪水圍困的民眾等著它救命哪！！！」
「明晚準備分洪？開什麼國際玩笑！下游還有那麼多老百姓沒有遷走，很多農民現在還在田裡給水稻打農藥，分洪？絕不能分洪……潰堤了誰來負責？我！我們師！我們集團軍！」
看樣子形勢真的非常嚴峻，從參謀們對著電台電話的怒吼就能聽出來：湘江上游強降雨使得水位急劇上升，一位參謀多次要求水文站報告上游水文數據，但水文站表示無能為力，因為水文站已經被淹沒了。壓力空前巨大，江防總指揮部給出了分洪的建議，但師長立馬就頂了回去，預定分洪區有大量老百姓沒有遷走，甚至遷走了又跑了回來，一旦分洪，那將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對此師長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扛，水漲一寸，堤長一尺，人在堤在，人不在了堤也得在！
蕭劍揚叫：「報告！」
剛放下電話拿起水杯準備喝口水潤潤喉的師長抬起頭，見是幾名連尉官都不是的基層官兵站在自己面前，有些詫異：「士兵，有事嗎？」
蕭劍揚拿出一份文件遞過去：「我們是成都軍區派來支援的。」
師長接過文件一看，面露喜色：「你們都是優秀的直升機飛行員，並且擁有極其豐富的空降、索降經驗？」
蕭劍揚說：「經驗豐富談不上，但只要飛機能起飛，我們就能實施空降、索降作業。」
在場的參謀們都愣了一下，齊刷刷的朝這些年輕的士兵望過來，心裡叫：「只要飛機能起飛你們就能實施空降、索降作業？靠，你們可真是一點都不謙虛啊！」
第三小隊坦然面對這一道道目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沒有半點心虛。
蕭劍揚說：「我們還擅長潛水、特種舟艇駕駛、常規爆破、水下爆破等等，有涉及這些領域的任務，可以交給我們。」
參謀們：「……」
這位仁兄可真夠能吹的，看他們年紀輕輕的樣子，能精通這麼多高難度的作戰技術？
師長饒有興趣的問：「你們直升機飛行時間是多少？」
兩個大學生一臉不好意思的說：「我們是最少的，只有兩百五十個小時。」
郁成說：「我也不多，只有四百個小時。」
蕭劍揚說：「我八百個。」
參謀們再一次瞠目結舌。改革開放以來軍隊訓練水平一再下降是不爭的事實，空軍飛行員一年飛行時間只有三四十個小時都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因為上級都害怕出事，即便飛行員沒事，昂貴的戰機墜毀也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損失。直升機飛行員就更不用說了，解放軍中直升機的數量比殲擊機還少，每一架都被當成寶貝一樣藏著，除非是有高原運輸任務的，否則一年都飛不上幾次。正因為這樣，這些年輕的士兵說出他們最少的也擁有兩百多個小時飛行時間的時候，所有參謀全都傻了。
師長有些遲疑的問：「你們……是哪一支部隊的？」
蕭劍揚說：「這個不方便透露，反正有任務交給我們就行了。」
師長知道他們不簡單，也就不多問了，說：「好吧，我不多問了。四個小時之後會有一批直八直升機送到，我剛好缺經驗豐富的飛行員，你們就編四個機組，專門負責搜救災區被困的群眾吧。」
蕭劍揚說：「明白。」
師長將文件交還給蕭劍揚，讓人帶他們下去安排住處。他現在確實很缺優秀的直升機飛行員，洪水正在泛濫，湘江流域和湘江支流流域潰堤事件時有發生，大量民眾被困在洪水中，危在旦夕，衝鋒舟沒日沒夜的在災區穿梭，救援人員累得口吐白沫都忙不過來，直升機營救是最迅捷最高效的救援方式了，可偏偏他們缺飛行員。截止到目前為止，已經有三架直升機墜毀了，其中一架還撞上了高壓線，飛行員當場犧牲。現在成都軍區支援了一批直升機飛行員過來，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第三小隊被安頓在一所小學的教室里，那裡被臨時徵用了，有好幾百名士兵住在那裡，白天堤上堤下的奔波，晚上拖著疲憊的身軀，帶著一身泥漿回來，兩張課桌一併便呼呼大睡。學校的操場更是被改造成了直升機機場，臨時配屬該師的為數不多的幾架直升機就停在那裡，隨時等待起飛命令。給他們安排住處的上尉神情沉重地說：「我們剛上堤的時候，上級配屬給我們的直升機是六架，才不到兩個星期就只剩下一半了。」
第三小隊隊員們咋舌。半個月不到就沒了三架，這損失也太嚇人了。
他們被安排在教導處休息。放下行李后，郁成拉住準備離開的上尉，問：「哪裡有電話？我想給家裡打個電話。」
上尉打量著他：「家就在這附近？」
郁成說：「不是，離這還有三百公里呢，好幾年沒回過家了，很擔心家裡，想打個電話問問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上尉點點頭，帶著他走進一間教室，那裡面擺著十幾台電話，每一台都髒兮兮的，滿是泥巴。上尉說：「趁現在大家都上堤了，趕緊打吧，不然等到他們回來了，你排到深夜十二點都輪不上。」
看樣子電話上的泥巴都是那一雙雙來不及洗手就打電話了的大手沾上去的。郁成問：「他們一回來就要打電話嗎？」
上尉說：「是的。他們有不少就是本地人，離家裡只有幾十公里甚至十幾公里，但是上堤快半個月了，愣是沒有時間回家裡看一眼，擔心得不行，每天不打個電話回去聽聽家人的聲音就睡不著覺。想象一下幾百號人搶十幾部電話的場面，你就知道晚上想打個電話回去有多難了……」
郁成心裡蠻不是滋味的，他問：「那麼，上尉，你呢？聽你的口音，是長沙人吧？這裡離長沙就幾十公里，你回家看過嗎？」
上尉苦笑：「天一亮就要上堤，每一天都有無數險情，氣都喘不過來了，哪裡有時間回去喲！」
家庭在每一個中國人心目中佔據著極其重要的位置，再怎麼鐵骨錚錚的漢子，談到自己家人的時候也會露出溫柔的笑容，每年春節哪怕穿著尿不濕去擠火車，也要回到家裡吃那頓團圓飯。而現在，洪水滔天，親人就在幾十公里、十幾公里之外，隨時都可能有危險，這些軍人卻沒有辦法回家去看一眼。
因為他們走不開，也不敢走開，晚上給家裡打一通電話，聽聽親人的聲音，就是他們最大的慰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