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五 殺人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好幾個小時，也許隻過了幾十分鍾，已經進入夢鄉的蕭劍揚被曹小強輕輕推醒，提醒他：飛機已經進入盧旺達領空。
蕭劍揚睜開眼睛，看著曹小強，見他眼裏布滿了血絲，忍不住問：“怎麽，一直都沒有休息嗎？”
曹小強搖頭：“想休息，但睡不著……一閉上眼睛總會看到她驚慌失措的臉，耳畔響起她帶著哭腔的、顫抖的聲音，心驚肉跳的，哪裏靜得下心來休息？”
蕭劍揚沉默半晌，才低聲說：“你就這麽在意她啊？哪怕已經分手了？”
曹小強苦笑：“我也想撇下她，不要再去想她的，但是做不到，人是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所以我要去救她，哪怕我們已經分手了，我仍然要去救她，如果她有什麽不測，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蕭劍揚說：“我幫你。我一定會幫你從那片血海中將她拽出來，讓她回到你身邊……這是我欠你的，現在我還給你。”
他一直覺得對不起曹小強。要不是因為他出事了，陳靜找到部隊來發現部隊裏根本就沒有他和曹小強這號人，蘇紅也不會認定自己被欺騙了，跟曹小強分手。蘇紅和陳靜在感情上都有潔癖，是容不下一絲絲欺騙的，所以他一直覺得愧對這個好兄弟，現在有機會彌補，當然要傾盡全力。
曹小強說：“她能不能回到我身邊我懶得去想，先把人救回來再說。對了，你跟陳靜呢？見了她之後打算怎麽跟她說？相信這一次你們之間的誤會可以解開了，你……”
蕭劍揚搖搖頭，說：“我沒有去想那麽多。我欠她一個承諾，現在我要去兌現，就這麽簡單。兌現了這個承諾之後，我跟她，大概就兩清了。”
曹小強有點吃驚：“兩清？”
蕭劍揚說：“對，兩清，誰也不欠誰了。”
曹小強皺緊眉頭：“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你忘記自己有多愛她了？”
蕭劍揚頭靠著艙壁，看著頭頂一盞應急燈，黯淡的燈光灑在他的臉上，他的麵色一如既往的蒼白，神情憔悴而疲憊：“累了，不想折騰了。”
語氣飽含疲憊和滄桑，讓曹小強心莫名一酸。去年蕭劍揚因為受到太大的打擊，精神崩潰，被送進陸軍療養院接受了長達數個月的治療，在國內頂心的心理專家的悉心開導下，再加上本人鋼鐵般頑強的意誌，他終於熬了過來，但是代價卻是極其沉重的，他用一層冰冷的膜將那顆熾熱的心給包裹起來，將熾烈的感情全部封閉。再也感知不到心靈的悸動了，否則又怎麽可能說出救出陳靜之後就兩清了這種話來？
曹小強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說：“不要說這種傻話，人必須忠於自己的內心，不管是錯還是對……你注定是要跟她糾纏一輩子的，沒那麽容易兩清。”
正說著，機艙內的燈突然亮了，廣播響起：“五分鍾後抵達空降地點，坐標XXX，最後一次檢查裝備！”
這次行動實在太過倉促了，嚴重缺乏必要的情報，就連空降地點、滲透路線、撤離路線，都是根據衛星圖片再加上一些盧旺達的旅遊宣傳資料來確定的。蕭劍揚選擇的空降地點是一個坦桑尼亞裔富商辦的小農場，這個農場位於群山之中一片難得的平地中，麵積很小，不足五公頃，但勝在它種植的是低矮而柔軟的除蟲菊，而不是高大的會給著陸帶來巨大麻煩的金雞納、棉花、咖啡等作物，所以就它了。這裏距離基加利足有三十公裏，徒步行進的話，想搶在天亮之前抵達基加利還是比較困難的，畢竟現在距離天亮隻剩下幾個小時了。由於是倉促行動，變數必然是多到讓人崩潰，但蕭劍揚沒得選，留給他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他站起來，叫：“立即檢查裝備！飛機將保持1500米高度，由於空降場太小，山風也大，為了節省集合的時間，我們將在百米低空開傘，否則山風會將我們散到方圓數十公裏之內的！”
蕭鴻飛吹了個口哨：“百米低空跳傘？太酷了，我喜歡！”
92號歎氣：“可惜沒有翼傘，不然我們直接在距離基加利二十公裏外跳傘，一路滑翔過去！”
31號拍了拍自己的傘包：“黑哥們能幫我們找到這個就算不錯了！”
蕭劍揚說：“別廢話，趕緊檢查裝備！”
於是大家飛快地檢查裝備，尤其是傘包，檢查得尤其仔細。空降是非常危險的，空降兵從躍出機艙到著陸，短短幾分鍾內可能遭遇的險情多達近千種，傘包的質量直接決定著跳傘的成敗，而跳傘的成敗則決定著士兵是上戰場還是進骨灰盒，容不得他們不認真。多檢查一次傘包半不麻煩，如果傘包有什麽問題在跳傘前卻沒有發現，那才叫大麻煩！
飛機開始降低飛行高度，機艙減壓，鐵牙犬小隊戴上了氧氣麵罩。當高度計跳到1500的時候，艙門打開，冷風灌了進來，蕭劍揚大聲說：“準備跳傘！記住，高度下降到一百米後才能開傘！確保通信頻道隨時保持暢通，著陸後立即集結！”
隊員們齊聲大吼：“明白！”
蕭劍揚第一個縱身飛躍而下，大致過了五秒鍾，曹小強跟著跳下。七名隊員以每五秒鍾一個的速度往下跳，這是防止大家紮堆，在開傘的時候被大風吹向彼此，然後降落傘纏在一起無法提供足夠的阻力，最後雙雙摔死。
地麵一片漆黑，哪怕是戴上了微光夜視儀，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隊員們就像是正在墜入一片漆黑的無底深淵，那種恐怖，無法形容。所有人都極力瞪大眼睛，盯著手碗上的高度計，任憑地心引力牽扯著自己一路加速墜向地麵！
終於，高度跳到了100，蕭劍揚冷靜地一按開傘器，膨的一下，一團白色的東西從傘包裏彈出，隨即被強勁的氣流拉扯成一朵飽滿的白色蒲公英……在開傘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勒住蕭劍揚的胸腹，壓得他的胸腔劇痛，五髒六腑像是被開水澆過似的，額頭立即冒出了冷汗。他知道，這是在襲擊印度貨輪時受的傷在傷怪，為了掩護羅雅潔，他沒能及時離開水雷爆炸的殺傷範圍，被爆炸衝擊波震傷了內髒。本來這種傷是要馬上接受治療的，但是這幾天他們一直在海上逃亡，躲避印度海軍和南非海軍的搜捕，一艘小小的半潛艇顯然沒有那個條件為他提供治療，好不容易回到索馬裏，氣都還沒有勻喘，又乘上飛機飛往一千多公裏之外的盧旺達，長達數日的海上奔波、數個小時的高空飛行，還有精神高度緊張，都讓他的傷勢惡化了，本來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讓傘繩這麽一勒，登時隻覺得肺都要破裂開來似的。他咬緊牙關，控製住降落傘，雙眼死死盯住地麵，眨都不眨！
一個油綠的世界正在他的眼前飛速放大，一些小小的身影在這個世界裏移動，這應該是一些小動物，不必在意。最終，他以相當於從二樓跳下去的速度落地，在腳尖角地的瞬間便來了個深蹲，然後順著衝勢翻滾出去，卸掉了這股龐大的力量，一連滾出七八米遠才停了下來。倒不是他卸掉了全部的衝力，而是……他撞上了某些東西！
蕭劍揚的第一反應就是改翻滾為臥倒，81式匕首出鞘，閃電般刺落！
他撞到的是人體！有人在下麵等著他！
噗！
匕首準確無誤地刺入人體，刺中的應該是柔軟的腹部。這可不是什麽好位置，除非是刺中腎髒，否則是很難在短時間內讓敵人喪失戰鬥力的。而這個趴在地上守株待兔的家夥的反應非常古怪！
那就是沒有半點反應！
沒有慘叫，沒有半點肌肉反應，血液從胸腔內順著血槽噴出，濺在蕭劍揚的手背，涼的，沒有半點溫度！
蕭劍揚的神色變得更加古怪，他沒有去拔匕首，81式自動步槍擎起，對準前方。他摘掉氧氣罩，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衝入鼻孔，帶著無以倫比的腐臭，險些將他給熏翻！
怨氣，極其強烈的怨氣葷繞在四周，哪怕是呼嘯的山風也無法吹散，那陣陣陰冷的氣息，還有空氣中飄蕩著的哭號詛咒，讓蕭劍揚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在哥倫比亞，他不止一次經曆過這樣的場麵，都不用去看，光是聞著這股氣味，傾聽著空氣中冤魂的嚎哭，便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如此濃鬱的血腥味，還是頭一回碰到！
他甩掉降落傘慢慢站了起來，不遠處，曹小強叫出聲來：“我去，我們跳到殺人場來了！”
確實是殺人場。原本生機勃發的農田現在已經被大片大片醬紫色血漿所覆蓋，長勢喜人的殺蟲菊被踩得一片狼籍，一堆堆屍體被胡亂堆積在農田之中，要麽橫臥一地，要麽被堆成一座座小山，田邊的樹上掛滿了人頭甚至是剛剝下來的人皮，原本風光秀麗的農場變成了修羅屠場！幸虧是晚上，如果是白天，羅雅潔隻怕當場就得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