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五 孤狼
“你怎麽會在美國?為什麽一直沒有跟國內聯係?你知不知道擅自脫離部隊跑到美國來是什麽後果?”
把蕭劍揚帶回自己的住處,讓他洗了個澡,再給他弄了點吃的東西後,林鷗一連串的問題跟機關槍掃射似的掃了過去。
蕭劍揚沒有回答,隻是大口大口的吃著麵包和餅幹。現在的他真的很瘦,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五十公斤,那張年輕的臉總是呈現出不健康的蒼白,眼睛帶著血絲,似乎蒙著一層無形的薄膜,將一切情緒波動都給隔絕了。看著他那蒼白的臉,還有單薄的身體,林鷗可以肯定,這兩年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以至於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絲這個年齡段應有的靈動和活潑了。
在他的身上到底發生過一些什麽樣的事情,把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部隊還好吧?”蕭劍揚喝掉了半杯牛奶,忽然問。
林鷗說:“挺好的,這兩年我們一直在找你,你明明還活著,為什麽不跟我們聯係?”
蕭劍揚苦笑:“我上了國家安全局的必殺名單,一切信息以及與國內聯係的渠道都被截斷了,還怎麽跟你們聯係?”
林鷗問:“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中隊為什麽會在剛果全軍覆沒?你們到達剛果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聽這話,蕭劍揚便變了麵色,握住杯子的手青筋暴起,杯子更是發出輕微的脆響,一圈圈裂紋以驚人的速度擴散開來。他的身上迸發出可怕的殺氣,排山倒海似的湧來,讓林鷗透不過氣來,甚至有種打開門逃出去的衝動。還好,蕭劍揚很快就壓抑住了內心的衝動,放下杯子站了起來,拿起背包往外走:“林參謀,我該走了,謝謝你的款待。”
林鷗攔在門口,問:“你要去哪裏?”
蕭劍揚說:“這個我不能告訴你,說了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
林鷗凝視著他,壓低聲音一字字的問:“中情局總部的槍擊案,是你幹的?”
蕭劍揚沉默。
林鷗說:“現在整個美國都震動了,數以萬計的軍警正在四麵撒網,CIA、FBI精英盡出,挖地三尺要把你找出來,你能躲到哪裏去?”
蕭劍揚說:“我沒打算躲,我隻想找到我要找的人。如果他們堅持不肯把人交出來,我不介意大開殺戒,在我倒下之前,他們至少得死一兩百人,甚至更多!”
很平淡的語氣,卻讓林鷗心髒收縮,汗毛倒豎。他身上的殺氣真的太濃了,站在他的麵前,她不由自主的感到呼吸不暢,渾身發冷。她放緩了語氣:“其實……出賣鐵牙犬中隊的並不是你,你是在追殺那個出賣了你們的人,對吧?”
蕭劍揚又沉默了。
林鷗上前一步,擁抱住他,感覺就像是抱住一塊寒冰:“聽我的,哪裏都不要去,留在這裏,我向國內報告,總教官很快就會趕過來跟我們會合,不管你想做什麽,都有個照應。整個中隊就剩下我們這幾個人了,我不想看到你死!”
蕭劍揚沉默了很久,慢慢的推開她,他的神情變得迷茫,好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我能相信你嗎?”
林鷗說:“你必須相信我。我是你的戰友,我不會害你的!”
蕭劍揚喃喃說:“兩年前也有人跟我說過同樣的話,卻轉手就將我推進了萬丈深淵……”
林鷗關上門,把他拉回餐桌前讓他坐下,問:“兩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士兵不明不白的犧牲了,而你一夜之間便成了國家叛徒?”
蕭劍揚麵部肌肉微微抽搐,似乎有一把小刀正在紮著他的心口。他說:“你別問了,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理智告訴他這裏並不安全,他必須馬上離開,但是麵對林鷗那發自內心的關切和溫柔的目光,卻邁不開腿。他就像一匹在雪原上流浪的狼,頂著漫天風雪孤獨地行走在寒冷的荒原上,寒風在他的身上割出一道道傷痕,饑餓和孤獨無時無刻不在噬咬著他的靈魂,令他身心俱疲,傷痕累累。流浪得太久了,突然找到了一個可以容身稍稍休息一下的巢穴,還有一個真心關心他的同伴,即便是知道停留在這裏很可能會遭遇某種危險,一時之間他還是舍不得離開,進退兩難。
他的嘴巴那麽嚴,林鷗也拿他沒辦法,歎了口氣,說:“你呀,跟我哥一樣,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不肯對別人說,一個人的心真的裝得下這麽多沉甸甸的東西嗎?等著,我給你收拾一下睡覺的地方。”
林鷗住的地方也不算寬暢,就一房一廳,條件簡陋,沒辦法,經費有限啊。好在現在是大熱天,睡地板也沒問題,她拿了一張席子鋪在客廳地板上,笑著說:“今晚隻能先委屈你一下了,明天再想辦法給你安排一個好一點的住處。”
蕭劍揚說:“這樣就很好了,晚安。”
林鷗也困得不行了,說了聲晚安,回房休息。
蕭劍揚躺在地上,手槍就放在枕頭底下,哪怕是睡著了,有人破門而入,他也會閃電般拔出手槍朝侵入者開火。他現在還沒有多少睡意,隻是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眼也不眨的看著,整個人都像一尊石像。
兩年……
一轉眼就兩年了嗬……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外麵逃亡了整整兩年……
這兩年都在仇恨和殺戮中度過,渾渾噩噩,不知道年月日,感覺不到時光流逝,現在在這片充滿敵意的土地遇上了熟悉的人,他才驚恐的發現,已經有兩年時間從他的指縫間溜走了。
思念,對祖國的思念,對父親的思念,對陳靜的思念,潮水般湧來,幾乎將他淹沒。有太久沒有回國看看了,都不知道國內怎麽樣了。
伏兵、曹小強……這些戰友,他們都還好吧?特別是曹小強,這個總是那麽衝動的家夥,沒有在行動中受傷吧?犧牲肯定不會的,傻人有傻福,他是個有福氣的人,沒那麽容易掛掉。
父親怎麽樣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願意和他一起過完下半輩子的好女人,他不必再那麽孤獨了吧?
還有陳靜……
想起陳靜,他的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有一種麻木的劇痛。這麽長時間沒有聯係,哪怕她再癡情,再喜歡他,恐怕也是黃了,有哪個女子能夠忍受男友不聲不響的失蹤這麽久,音信全無的?不能怪她,真的不能怪她,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有祝她一生幸福美滿。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陳靜和蕭凱華的身影不斷在腦海中浮現,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鮮活。陳靜滿臉幽怨,明眸含淚,蕭凱華神情憤怒,又帶著絲絲憐惜,就這樣看著他不說話,似乎都在無言的責備他為什麽整整兩年音信全無,害得她和他提心吊膽。他喃喃說:“爸爸,陳靜,不要怪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沒有辦法回去見你們,我還有事情要做,而且非做不可……有人出賣了我們,我的戰友全死了,我必須替他們報仇!”
密集的槍聲,火箭彈的尖嘯,迫擊炮的轟鳴,又在耳畔響起。敵人的呼喊聲,戰友中彈時的悶哼,還有不甘的嗥叫聲,就堵在他的耳朵裏,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響起,讓他無法入睡。一旦閉上眼睛,剛果叢林裏那慘烈無比的一幕幕就會在腦海中浮現,清晰無比,他不敢去回憶,卻又怎麽也忘不了!
忘不了那些戰友們中彈倒下時驚愕和不信的表情;
忘不了那鋪天蓋地砸過來的子彈和炮彈;
忘不了附骨之蛆般緊咬在背後怎麽也甩不掉的敵人;
忘不了為了掩護他撤退果斷留下來斷後的戰友那決絕的背影;
忘不了那名特工在他背上中彈時發出的悶哼,還有他的鮮血噴濺在他臉上那種滾燙黏稠的感覺;
還有那一聲聲打肺裏發出來的怒吼:
“到底是誰出賣了我們!?”
“四點鍾、六點鍾方向出現敵人,我們又被包圍了!那幫龜孫子為什麽對我們的位置了如指掌?”
“他媽的,我們的電台被人安裝了一個高頻信號發射裝置!到底是誰幹的!”
“47,帶上金先生立即撤退,我們斷後!哪怕是你跑不動了,像狗一樣拖著他在地上爬,也要把他拖出這片叢林!”
“47,別管我們了,趕緊撤,我們不能全部死在這裏!你要活下去,將那個叛徒找出來碎屍萬段!”
“我們可以戰死,但絕不能被出賣!活下去,讓出賣我們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心又一次被撕裂,極度疼痛遍及全身,眼淚噴湧而出。
輕輕打開房門出來倒開水的林鷗驚訝的看到,這個堅強得如同雪山之巔的岩石一般的青年用被單蒙著頭,肩膀劇烈的抖動著……
也許,他並沒有表麵看上去的那麽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