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三 火刑
波琳娜心情很糟糕,隻顧著一個勁的喝酒,連話都不想多說。當然,她沒再逼蕭劍揚陪她喝酒,畢竟她也是老兵了,知道用那種藥物會對身體造成什麽樣的影響,所以隻能自己喝著寡酒。蕭劍揚在一邊陪著,津津有味的吃著菜,能在異國他鄉吃到正宗的中國菜,也算是一種幸運吧,這樣的機會可不多。
正吃著,外麵傳來巨大的聲浪,似有千萬人在咆哮、怒吼,那聲浪簡直要淹沒整座城市了。蕭劍揚放下筷子,拔出手槍跑到門口一看,好家夥,好幾輛蘇式軍用吉普車開了過來,車上是荷槍實彈的民兵,還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青年,後麵跟著不少憤怒的老百姓,手裏舉著棍棒啊磚頭啊之類的大殺器,嘴裏高呼著口號,越來越多人加入他們的行列,口號聲可謂響徹雲宵!那名青年估計挨了不少黑棍,一張臉瘀青發紫,嘴角豁了個口子,血一直在流,看著憤怒的人群神情驚恐,恨不得縮成一團,然而架著他的民兵是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的,揪住他的頭發粗暴的往上提,揪得頭皮出血,讓他連低下頭去的機會也沒有。一名軍官拿著個擴音器站在車上,口若懸河的說著什麽,說得是唾沫飛濺,說到激動處揮舞著手臂大聲咆哮,神情猙獰,極具煽動力,跟在後麵的老百姓放聲怒吼,各種雜物雨點般飛向那位被綁在車上的青年,砸得他體無完膚。
蕭劍揚看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隻看到那位軍官在聲嘶力竭的嘶叫著,好像有人殺了他全家似的,帶著越來越龐大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餐館門口開過,奔向市中心廣場,頭頂冒起一連串的問號……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波琳娜也走了過來,看著這支越發龐大的隊伍直撇嘴,他好奇的問:“帕娃,他們在搞什麽鬼?”
波琳娜懶洋洋的給他翻譯:“那名官軍說,他們抓到了一名私通美軍的奸細,這個人為了一己私利向西方的魔鬼出賣了伊拉克人的利益,不可饒恕,要處以極刑,叫市民都過來觀看行刑。”
蕭劍揚有點頭皮發冷:“處以極刑?他們的極刑是什麽?”
波琳娜說:“火刑。他們最喜歡火刑了,花樣很多,最常用的招數就是往犯人身上澆上汽油或者油漆然後點火,活生生的燒死。對付那些罪不至死的家夥他們會用布將犯人的手纏得嚴嚴實實,然後塗上瀝青,放火燒,燒完了,手還在,隻不過變成雞爪了。”
蕭劍揚下意識的看著自己的手,嘴角扯啊扯啊,想想都覺得疼啊……他忍不住問:“他們怎麽這麽喜歡折騰自己人啊?整個國家都被打爛了,還在折騰自己人……”
波琳娜越發的不屑:“這是他們的老傳統,總是在給自己製造敵人,不管是內部的還是外部的,所以整個中東一直動蕩不安,一直在流血。”
蕭劍揚徹底無語。一直以來他都對國人喜歡窩裏鬥的傳統意見多多,現在才知道,窩裏鬥並不是中國人的專利,這邊還有鬥得更凶的,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真是沒有最爛,隻有更爛!他問:“那我們怎麽辦?”
波琳娜被他問得莫名其妙:“什麽怎麽辦?”
蕭劍揚說:“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被活活燒死啊?”
波琳娜淡淡的說:“這與我們無關,別節外生枝。”
蕭劍揚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說不出來。事實上,波琳娜說得很對,這是伊拉克人自己內部的事情,與他們無關,但是,讓他看著一個人被活生生的燒死,他真的於心不忍。最後他咬了咬牙,說:“去看看!”收起手槍加入人流之中。波琳娜搖搖頭,也跟上過去。老板追出來,好想提醒波琳娜你還沒給錢呢,但是又一大波人馬滿臉戾氣的開了過來,嚇得他一哆嗦,不敢吱聲了,趕緊縮回去關上店門。現在兵荒馬亂的,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錯了,虧一點點小錢算什麽?
狂暴的人流已經湧到了鎮政府廣場。在無數道憤怒的目光中,那個年輕人被押上高台,那名軍官跳下車,彈掉軍裝上一點灰塵爬了上去,拿著擴音器大聲說:“大家都看清楚了,就是這個人,就是他,被魔鬼迷惑了,向西方的魔鬼出賣了伊拉克的利益!正是因為有太多這樣的自私自利的渣滓在暗中搞鬼,我們強大的軍隊才會處處挨打!正是因為這幫叛徒在暗中製造混亂,我們偉大的領袖薩達姆才會多次遇險,險些被害!他們都是伊拉克的罪人,為了一己之私出賣了整個民族!”
蕭劍揚聽完波琳娜的翻譯,暗暗搖頭。果然是外戰無方內鬥有術,一個一看就有點兒懦弱怕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青年,也不像是什麽政府高官的子女,他能出賣什麽國家機密?收買這種毫無能量、毫無利用價值的家夥,這是在侮辱美國情報機構的智商麽?然而,伊拉克人是不會這樣想的,他們寄予厚望的軍隊被多國部隊打得全無還手之力,這讓一直堅信伊拉克是世界級軍事強國的伊拉克人感到驚恐和憤怒,他們的軍隊不可能這麽不經打的,這裏頭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所以那名軍官的話輕而易舉的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四下裏轟雷般響起陣陣打肺裏吼出來的咆哮:
“燒死他!燒死他!”
眾人的咆哮讓那個可憐的青年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從那一雙雙噴薄著怒火的眼睛,他可以預見到等待自己的將是何等可怕的一種命運。他拚命的掙紮著,嘶喊著,淚流滿麵,似乎是在替自己辯解,然而,在上千人的怒吼中,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微弱,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充斥整個小鎮的,是上千個嗓子發出的怒吼:“燒死他!燒死他!”
平民百姓總是那麽盲目,人越多,越容易陷入盲目的衝動中,而這種衝動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就釀成悲劇。現在無疑就是這樣一種情況,不管那個青年是不是真的叛國,總得經過審判,證據確鑿才能作出判決吧?可是所有人完全無視這一程序,怒吼著要燒死那個叛國者,根本就不給對方申訴的機會!一片狂熱中,幾名身穿白袍的老人———看樣子是宗教長老上台了,年紀最大的那個嘰哩咕嚕的像是在宣讀什麽,又像是在念咒語,反正蕭劍揚一句都聽不懂,而那個青年的麵色卻越發的蒼白,在場的伊拉克人則發出陣陣歡呼,而且歡呼聲是一浪高過一浪,像是即將迎來什麽節日似的。
終於,這個白袍子停止了嘰哩咕嚕,蕭劍揚留意到,街道上,一名伊拉克少女頭發散亂,連麵紗都掉了,跌跌撞撞的往鎮政府廣場衝去,神情惶恐而絕望,邊跑邊衝那邊嘶聲哭喊著,呼喚著什麽。也許那位即將被處死的青年是她的親人或者戀人,所以她才會這麽失態吧,反正看到她這模樣,蕭劍揚沒來由的感到心酸。盡管她已經是拚盡全力在奔跑了,速度還是太慢,蕭劍揚看到,兩名伊拉克民兵將那名青年綁在一根柱子上,那名薩達姆突擊隊軍官獰笑著提起一小桶汽油往澆在他的身上,然後拿出了打火機。
少女像頭發瘋的母獸一樣撞入人群中,口裏發出淒厲的嘶叫聲,像是心髒都要撕裂開來了。兩名民兵撲過來將她按在地上,她動彈不得,隻能高高抬起頭看著被綁在柱子上的青年,發出一聲聲嘶啞的號叫。青年也衝她狂叫著,拚命掙紮,繩子磨破了皮膚,鮮血直流。這悲慘的一幕卻喚不起眾人哪怕一絲的憐憫,宗教長老高呼:“他們是一夥的!就是這對道德淪喪的無恥之徒向魔鬼出賣了靈魂,成了伊拉克的叛徒!”
眾人異口同聲的吼著:“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軍官高呼:“我以偉大領袖薩達姆和全知全能的安拉之名,賜予這位叛國者死亡!願這熊熊烈焰能夠將他所犯下的罪孽焚燒殆盡!”
眾人歡呼:“安拉萬歲!”
軍官嚓的一聲,打著了打火機。
蕭劍揚看到那位少女仰起頭對著天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然後吐出一口血,昏迷了過去。他咬咬牙,攥住了手槍。接著他的手腕被人抓住了,是波琳娜,波琳娜衝他搖了搖頭,低聲說:“別做傻事,你救不了他們!”
蕭劍揚咬牙說:“就這樣看著兩個無辜的人被活活燒死啊?我做不到!”
波琳娜的神情近乎冷酷:“他們是否無辜,跟你有任何關係嗎?”
蕭劍揚愣住。
是啊,這兩個人無辜與否,跟他有任何關係嗎?他是來伊拉克執行秘密任務,不是來解救伊拉克人民的!再說了,他真的能在幾千人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嗎?隻怕開槍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無奈之下,他鬆開手槍,轉過身,默不作聲的分開人群往回走。
在他身後,慘叫聲淒厲無比的響起,聲不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