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水,沿路而上就是庸城。
越靠近庸城,路上的行人就越多,短短几日,川阳道的江湖人突然多了起来,这一路上,季江南察觉到的在偷偷打量他的人就不下十个。
这些都是万金阁打的赏金猎人。
在万金阁挂名的赏金猎人,以墨子钱代表身份,能力越出众,墨子钱的数量越多。一钱为最次,五钱为最高。
之前遇到的谭九,就是一名四钱赏金猎人。
季江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那张在万金阁的悬赏令,活的八千两,死的五千两。
算起来这颗头还蛮值钱的。
关注季江南的不少,多半是奔着他这颗头来的。
关注封玲珑的也不少,毕竟她容貌生得甚美。
关注肖群的是真少,因为这个打扮得像个渔家汉子的人普通得再看几眼都记不住,也实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季江南一行人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还未到庸城,远远的就瞧见一人策马而来,马蹄卷得尘土飞扬,路两侧干枯的树林烟尘弥漫。
来人到近前一把扯起缰绳,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还未等马停稳,来人就翻身跳下马来。
千机唐门流光堂堂主丁少辰,从来都是一个不懂低调为何物的人,骑个马骑得飞沙走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丁堂主驾到。
不过这次可真的错怪丁少辰了,他是紧赶慢赶来拦人的。
从机关城到这里路程并不远,丁少辰却生生跑出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来,一见几人就着急的说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季江南问道:“出什么事了?”
丁少辰一脸欲言又止:“确实是出了一些事,现在不太方便细说,唐师兄说了,如果你来了,一定要拦住你,不能进机关城。”
唐不遇?季江南诧异,这又有他什么事?
后方又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数人策马而来。
丁少辰急了:“你们快走!”
“少辰!不许胡闹!”后方领头一人喝止,数骑近前,领头一人下马,正是在玉华山山道旁开小茶摊的宋瘸子,神色一改之前的温和,十分严肃。
丁少辰转头就骂:“你个老匹夫!怎么哪儿都有你?!”
宋瘸子并不理会,吩咐左右:“把丁堂主带回去!像什么样子!”
丁少辰兀自挣扎不休,大骂:“我什么样子关你屁事!”
转头喝骂左右:“放开!”
“带回去!”宋瘸子大声道。
“慢着!”季江南上前一步阻拦,看向宋瘸子,“宋长老,我与蔺门主有约,这机关城我是一定会进的,在此之前,还请放开丁堂主,他是我的朋友,你这样绑着我的朋友,是在打我的脸。”
宋瘸子大感意外,浑浊的眼睛细细的打量了季江南一遍,笑容像朵菊花一样慢慢盛开:“你在和我讲条件?”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肖群顿时上前一步,随时准备动手。
季江南拉住封玲珑即将抬起来的手腕,对宋瘸子笑道:“宋长老,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千机唐门的客人,这样的待客之道,是否有些欠妥?”
宋瘸子不笑了,拉下脸来,不冷不硬的侧身:“请。”
“放开他。”宋瘸子话音落下,丁少辰重获自由,一脸不爽。
季江南坚持步行,宋瘸子拉着个老脸带人和季江南一起步行回机关城。
丁少辰盯着宋瘸子的后脑勺恶狠狠的挥舞拳头,小声道:“总有一天我非揪着他的胡子给他的老脸来两拳!”
季江南一走走一边小声问道:“什么个情况?给我透个底。”
丁少辰顿时一脸沮丧:“门主疯了,他把唐师兄关起来了,还把本门的八转天音阵送给了六扇门九鹰韩天阔,廖师伯前天才从玉华山回来,得知此事后也发疯了,要和门主同归于尽,我也被师父关了禁闭,好不容易跑出来去救唐师兄,结果唐师兄让我出来拦你,原因是为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
即便季江南心里有些猜测,可听闻蔺亭舟居然将八转天音阵交出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他猜错了吗?蔺亭舟到底要做什么?和朝廷和解吗?八转天音阵,是千机唐门百年积累的结晶,是历任门主穷尽一生设计的极限,是机括一道目前的最高作品。
蔺亭舟送出八转天音阵,就相当献出半个机关城。
廖千鸿前半生失去继承人资格,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门主之位,失去妻子,后半生全凭借一股执念去钻研八转天音楼,却在失去女儿之后又失去唯一的心念寄托,他不疯才怪。
廖千鸿的一生,从遇见蔺亭舟开始,就变成了悲剧,不断的失去,直到再也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蔺亭舟交出八转天音阵,疯的不止廖千鸿一个,所有年轻一辈的弟子,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门内的老人们却出乎意料的沉默,即不赞成,也不反对,以一种绝对服从的姿态,执行着门主下的每一道命令。
除了宋瘸子,立场鲜明的表示支持门主的做法。
这也导致门内所有年轻弟子异常愤怒,其中包括丁少辰。
千机唐门,历史传承数百年的骄傲,是所有千机唐门弟子的骄傲,哪怕折骨抽筋,也该是昂着头颅的活着,死就死了,也绝不要受这样的屈辱。
对蔺亭舟向朝廷低头的行为,令众多弟子在不可置信的同时,感到失望伤心又愤怒。
明明前几日,门主才为受伤的弟子踏平了黄泥村后的金刀寨。告诫他们,千机唐门弟子,头可断,血可流,但膝不能弯,骨不能折,心不可堕。
这是怎样的一种失望。
季江南自以为了解蔺亭舟,却在此时看不懂他,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远处机关城的金属色城墙泛着光泽,秋的最后一丝味道已经散去,四野飘荡着属于冬的寂寥,乌沉的天空仿佛要下雨,风刮得光秃秃的树杆摇来晃去,苍凉凉大地上,一只鸟高亢的叫了一声,落入山中不见了。
整个机关城的氛围显得十分哀伤,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顺着道路斜行,八转天音楼前的广场上,静静的跪着许多人,都是年轻的弟子们,有内门弟子,也有外门弟子,他们静静的跪在那里,腰背挺直,有很多人眼眶发红,咬牙落泪;也有很多人,依旧含着期待。
他们许许多多的目光,都在看向蔺亭舟居住的一莲居方向。
整座城寂静无声,乌泱泱跪成一片的人寂静无声,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祭祀。
乌云浓厚,是一副暴雨即将来袭的惨烈。
丁少辰定住脚步,望向那些年轻的弟子们,眼眶猛的红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对季江南说道:“你们上去吧!我应该出现在我该出现的地方。”
说罢,就朝着广场上那群走去。
宋瘸子也停下脚步,一行人沉默的看着丁少辰走下广场,在人群的最前方朝着一莲居的方向跪了下来。
似乎一瞬间,那个鲜衣怒马不务正业的少年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挺拔的背影,一走下去,头也不回。
封玲珑和肖群也不说话,静静的站在季江南身侧。
季江南看向那间肃静的草棚子,那里有个人在等他,而他要的答案,也在那里。
一莲居外,宋瘸子停下脚步:“门主让你一个人进去。”
肖群皱眉,封玲珑一言不发,只上前一步和季江南站个并排,表示如果要进去,她也一定要跟进去。
季江南有些出神的看着一莲居的匾额,转身对封玲珑道:“没关系,我不会有事,你和肖师兄在这里等我。”
封玲珑眉头微蹙:“可是……”
“信我,真的,我没事。”季江南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封玲珑眨了眨眼,眉头一松,轻轻笑了起来:“好。”
“师兄,玲珑交给你了。”季江南道。
肖群虽然很不赞同季江南涉险,但还是皱着眉点头:“放心。”
季江南点头,踏入一莲居。
同一个地方,这是季江南第二次来,心境却全然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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