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凉城的街巷狭窄而悠长,封玲珑带着季江南在巷子里绕来绕去,从巷口出来的时,熙熙攘攘的人群很是拥挤,这是一处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心搭了一个高台,台上撑起一把大伞,将整个高台遮住,一座金色的大香炉摆在高台前,左右高高悬挂起明黄色的帆布,布上绘有复杂的道家符文,几个手持拂尘的道人正指挥几人摆设供桌,外围站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封玲珑在人群中站住了脚,微微蹙起眉,掌心的小虫在不停的绕圈,显得有些焦躁,季江南见状问道:“跟丢了?”
封玲珑看了一眼大伞下的高台,轻声道:“上面焚着摩罗香,小青的感应被干扰,那位姑娘的气息在这里中断了。”
季江南抬头看向高台,转头问旁边围观的一人:“这位大哥,请问这是哪位仙长要在此论道?”
这种布置,季江南只在一些名寺举办的水陆大会上见过,一般会邀请一位佛法高深的僧人上台讲经,听说普陀寺每年都会开一次佛法论会,邀各地高僧上门辩佛,每年三月初三,就是若香山最为热闹的时候。
虽说出家人应该六根清净,断绝凡尘,但普陀寺这种做法,打着以佛法会友的旗号,其实显得有些世俗了。
说来也怪,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世外之地,却又偏偏是江湖上最注重名声的地方。
和尚讲经见得多了,道人讲经,倒还是头一回见。
那人笑道:“小哥是外来人吧?龙泉观的翡羽道长每年都要在此祈福论道一个月,为大晋祈福风调雨顺,这可是有福气的好事,翡羽道长是神仙人物,能有机会沾点仙灵气儿,那可是相当难得的事情。”
季江南作惊讶状:“这位翡羽道长是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那人顿时一脸崇敬道:“那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朝开国第一任国师是是谁知道不?”
季江南点头:“上清道门元殊子道长。”说起来他与这位低调的国师,可是有些缘由。
“那当年国师在汴京降龙镇湖,因泄露天机而遭天罚,据说国师座下有两名弟子,而咱这儿的翡羽道长,就是其中一个!”那人赞叹道,“翡羽道长是位难得的高人,可是府尹大人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府尹大人专门给他修了一座龙泉观,除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一般人根本见不着!你这可是赶上了好时候!”
季江南这下真的有些惊讶了,元殊子的弟子他知道一个,就是那个救过他一命并赠了他两本心法的天星子老道,上清道门星术占卜第一人,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翡羽道人,也敢以元殊子弟子的名号自居,要么他确实有底气,要么他就是嫌活着太安生了。
道门与佛门不同,佛门向来爱以正道之首自居,以普度苍生为己任,对江湖上的大事小事都极为积极;但道门向来讲究清静无为,不爱管事,虽然低调,但从来不软弱,道人向来被称为牛鼻子,看着祥和但脾气一般都很硬,这是一群把传承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这一点从当初上清子壮士断腕带着部分弟子辅佐夏侯烈就能看出,道人虽多清贫,但无论何境地,都能坚守骨气与傲气,道门可没佛门那种讲究,寻仙问道之路,斩妖驱邪之心,虽是出家人,但杀伐果断,丝毫不会因外界因素干扰。
江湖上有人冒充普陀寺的和尚,但绝对没有人敢冒充上清道门的道人,前者最坏的结果就是被关进普陀寺伏魔塔,待真心悔过,就会被放出来,但后者的结果只有一个,被道门弟子追杀,敢于冒犯祖庭者,死有余辜。
道门弟子都是出家人,无牵无挂,把他们惹急了就是掌教真人亲自提剑出山,管你是不是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若这个翡羽道人真的是元殊子的弟子还好,若不是,那他的下场可以预见有多凄凉。
元殊子在上清道门中的地位不低于上清子,敢借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真心是活得不耐烦了。
季江南正思量时,前方几个抬桌的人手一滑,上好的檀木桌子猛的一歪,桌角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须知檀木虽好,但却是木料中偏重的一种,这一砸木桌虽没有受损,但一旁竖起的一根挂着黄帆的木杆却被撞得摇晃了起来,站在一旁的两个道人惊呼,这种讲经开坛的挂杆向来较高,风动帆摇,实为彰显声势的一大利器,挂杆要倒,抬桌的人慌忙放下桌子,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堪堪把要倒下的挂杆扶正,两个道人见杆稳了,立刻面带怒色对方才手滑的男子一顿怒斥,男子自知犯错,不住的道歉,道人冷哼一声,拂尘一甩,冷傲的扭过头去,也不说话,男子手足无措,求助的看向另一位道人,那道人见状扯了扯同伴的衣袖,轻轻摇头,又上前来微笑着同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面色激动,连连作揖,转身继续回去干活,劲头十足。
季江南看着这一幕,心头将那翡羽真人的性子猜了个五六分,来为翡羽布置道场,那两个道人多半也是其座下弟子,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手段很常见,实在算不上什么高深的心计,但依旧能把那男子说得服服帖帖,看来翡羽道人在此地确实声望很高。
收买人心这种事,在世俗来说叫做心策,在世外来说,应该叫做信奉。
信徒的事,怎么能叫做笼络人心呢?
从这方面来讲,无论是世外人,还是俗世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小凉城到处行走的道人,应该就是因翡羽道人而来,为官者,多半少不得心狠手辣,这个翡羽道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诓得信阳府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打炉鼎之术的念头?
季江南心神一动,忽然发现封玲珑不见了,顿时一股气血直冲脑门,蜀中现在就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水底随时酝酿着一股风暴,而信阳府就处在这股风暴的中心,故而这一路上才小心又小心,而现在封玲珑不见了,无疑就是在季江南紧绷的心弦压上一块巨大的石头,毕竟,现在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季江南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封玲珑的身影,心头越发焦急,忽然觉得手腕一痒,下意识的抬起手臂,袖口绑腕处趴着一只碧绿色的小虫,两根触角正一下一下的挠着他的手腕,像是在催促一般。
看到这只小虫,季江南才稍微放松一些,这只小虫多半是封玲珑留在他身上的,这丫头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跑哪儿去了,索性还算有良心,留了一只引路的蛊虫。
季江南退出人群,顺着小虫指引的方向走去。
小虫一路引着季江南离开人群,绕过一片住宅,七扭八歪的走了一圈,蛊虫只会根据主人的气息引路,这一路上又是爬墙又是上瓦,还钻了一个桥洞,最后停留在一处院墙下。
季江南抬头看向这处院墙,又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竟是府衙。
封玲珑的小虫在这里断了信息,季江南直觉有异,但又担心封玲珑有事,略一思量还是翻上了院墙。
府衙作为府尹处理公务的地方,不同于县衙,县衙有设百姓告状的公堂,府衙虽然也有公堂,但一般很少开,能惊动府衙开公堂的,一般都是当地县衙无法断案,才会移送府衙公断,相对来说,府衙要清静许多。
私入府衙是大罪,但季江南翻上院墙的一瞬就被惊得瞪大了双眼。
诺大的府衙空无一人,不,有一个人,一个死人。
府衙公堂前的大匾下,吊着一个人,身穿紫袍官府,一根绳索绕过脖子悬挂在半空中,季江南能清晰的看到那人面色青紫,双眼突出,袍服下的脚静静的垂着,毫无动静。
身边突然跃上一娇小的身影,一把拉起季江南,低声道:“快走!”
季江南一见封玲珑,刚准备开口,鼻尖突然飘进一丝血腥味,又听她的声音急切,立刻知道她受伤了,也顾不上那死状诡异的信阳府尹,一把揽起封玲珑,跃下院墙,急速远退。
街巷静悄悄的,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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