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莊周夢蝶
“你昨日撫琴有功,本公主十分開心。在我的月華殿可是有規矩的,隻要讓我開心便有賞賜,你看我這裏這些朱釵翠搖,喜歡哪個便拿去,算我賞你的。”薛靜姝說著指著自己閨閣梳鏡台前擺著的首飾對江幻音說道。
“奴婢不敢,這些都是奴婢應該做的。”江幻音退了幾步低頭回道。
“讓你挑就挑,哪那麽多廢話?”薛靜姝有些不樂意,平日裏這些宮女太監都是這幅唯唯諾諾的樣子,其實她心裏都清楚的很。
江幻音不敢在推辭,隻好道謝走進梳鏡台前,卻瞧著那卯玉竟也在其中。江幻音心中一喜正要拿過,卻見薛靜姝先一步將那卯玉拿了起來道:“這個可不行,這是我撿來的東西,將來可是要還給失主的。”薛靜姝一臉認真的模樣對著卯玉自言自語。
江幻音將一切看在眼中。“公主你是說這卯玉是你撿的?”江幻音疑問道。本以為是將它遺落在七皇子那,怎麽是被公主撿去的呢?江幻音不免好奇。
“是啊。十幾日前在七皇叔府門外撿到的,我覺得這東西挺特別便收著了。心想如果能找到它的主人就將她還回去。”薛靜姝一隻手轉動著手中的卯玉一邊說道。
“你怎麽這麽好奇?難道這是你丟的東西?”薛靜姝一本正經的問道。
江幻音聽公主如此說,匆忙跪下將頭俯在地麵上說道:“不瞞公主,這卯玉正是奴婢丟的。公主若不信我可以說出這卯玉的式樣和特征。”
“哦?那你說來我聽聽。”薛靜姝問道。
“這卯玉是八瓣形,玉的兩邊刻有大佛頂手楞嚴經與妙法蓮華經,絲線串繞墜有十八顆七色琉璃珠。”江幻音一口氣回道。
薛靜姝瞪大了眼睛,匆忙拿起手中卯玉下墜的琉璃珠數了起來,竟真的是十八顆。而玉的兩邊確實是刻了經文,至於是不是她說的那什麽楞嚴、蓮華經的她也不清楚,但聽江幻音說的頭頭是道,想來這卯玉真的是她的!
“你說的都對,看來這真是你的東西。諾,給你!”薛靜姝自是識大體的人,便將手中的卯玉交到江幻音的手中。
“謝謝公主。這卯玉對奴婢非常重要,本以為再也找不到。謝謝公主!”江幻音握著卯玉如獲至寶,心中是說不出的感激。
“你是唯一一個對我說真話的人。若是換做別人丟了這玉,隻怕知道是我撿了去也不會來要的。因為他們都懼怕我,雖然對我唯唯諾諾,言聽計從,但我知道那是因為我是公主,身份高貴。可是也因為如此我連一個說真心話的朋友也沒有。”薛靜姝有些感傷的說著,眼眸中流露出一絲不似她這個年紀的悲傷。
江幻音以為這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可是她今日一席話卻讓江幻音有些感觸。原來生在皇家的人也是落寞的,那麽他也是嗎?所以她才會看見他對月獨酌的孤涼背影。江幻音搖了搖頭,怎麽無故的又想起他來呢!
“公主若是相信奴婢,以後有什麽心事可以告訴奴婢,奴婢願意為你分擔解憂!”江幻音看著薛靜姝,真摯的說道。
“你不怕我?”薛靜姝有些好奇的問道。
江幻音笑了笑道:“你是尊貴的公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我是身份低微的宮女,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奴婢隻知道公主願意對奴婢說出這些話,就表明公主你信任奴婢。如此,奴婢也願盡心伺候公主,與公主交心!”
“交心?”薛靜姝喃喃自語,十五年來從來沒有人敢和她做朋友,而她竟然願意。薛靜姝欣喜的點了點頭。
“既然公主信任奴婢,那公主如今是不是也該跟著奴婢學習琴藝了?如若公主不肯學琴,或是沒有所成,那麽太子殿下一定是會責罰奴婢的!”江幻音借此機會假裝可憐對著薛靜姝訴道。
“學學學,我學就是了。不過七皇叔不是說要與我一道學的嗎?怎麽說話不算數呢?”薛靜姝嘟著小嘴,有些委屈的說著。。
“公主殿下還是別想了,七皇子哪有功夫整日往這跑來陪著你練琴呢?”江幻音說話間將公主帶到已經布置好的雅軒亭下,方踏上台階便聽亭中有聲音傳來。
“誰說本殿下沒有功夫的?”薛少衍握著手中的玉簫,掀開隔著的紗幔露出一副安然自得的表情。
“七皇叔。太好了,原來你早到了!”薛靜姝高興的奔上雅軒亭拉著薛少衍的手不停的搖晃。
“好了姝兒,你快去看看我給你準備了什麽?”薛少衍指了指亭中的石機。
“啊,是我最喜歡的糯粉桂花糕。”薛靜姝看到石機上擺放的幾樣點心後忙興衝衝的跑到石機旁開始吃了起來。
江幻音站在亭下石階上,有些無奈的看了看聳了聳肩一臉無辜的薛少衍。
“朝堂之上的事自有大哥和父皇處理,我啊,無事一身輕,逍遙的很。怎麽你看見我不高興?”薛少衍明知故問,眼眸中含著一絲柔情望向石階上的人。
江幻音咬了咬牙,提著裙擺幾步邁上台階,正要俯身行禮卻被薛少衍一把抓住雙手。“以後見著我不需見禮,如今我跟你學琴,那麽你自然就是我的師傅,哪有師傅給徒弟見禮的道理。”薛少衍語氣柔和,泛著星光的眼眸看著一臉不自在的江幻音。
“奴婢隻是個宮女,殿下如此說可是會要了奴婢的命。”江幻音抽回被薛少衍緊握住的手,她自知這宮裏的規矩,以下犯上那可是要殺頭的。雖然他知道薛少衍出自一片好心。
是啊,他怎麽忘了。這深宮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說錯一個字,做錯一件事都有可能危及到自己的生命,更何況一個宮女?薛少衍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空落的手,方才握著她的那一刻,他竟然感到心安。眼眸微微瞧著江幻音那雙細嫩柔滑的雙手有些無措的疊在一起,她究竟在怕什麽?
“是我想的不周。”薛少衍歎了聲氣有些無奈。
江幻音怔怔的看著一臉無奈的薛少衍,在她麵前他竟然自稱我,沒有用尊稱?這著實讓江幻音心中一震。昨日在園中相遇時,他也是自稱我的,他堂堂宣國七皇子竟放下身段以我自稱,這讓江幻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怎麽了?”薛少衍看著有些發呆的江幻音問道。
江幻音回過神,微微笑了笑卻瞧見薛少衍一隻手握著一把玉簫,不禁好奇問道:“殿下拿簫幹什麽?”
薛少衍笑了笑道:“這琴聲與簫聲相合才是般配,今日我想用這簫聲與你合上一曲。”
江幻音挑了挑眉,心中一亮。他竟也會吹簫?隻是不知道那夜吹簫的人是不是他呢?簫聲是在詠思宮斷了的,也有可能當夜吹簫的人是七皇子?江幻音在心中胡亂的思索著。
“那奴婢就獻醜了。”江幻音不在推辭。
“你們談完了嗎,我這點心都已經吃飽了。這琴還學不學了?”薛靜姝看著紗幔外的兩人卻遲遲不見他們進來,不免抱怨的說道。
“走吧,姝兒都等急了!”薛少衍掀開紗幔走了進去。
雅軒亭上早已擺好了三張琴桌和琴,琴桌上各放了一隻三足神獸香爐,香爐中飄著嫋嫋香煙散發著清幽淡雅的蘭香。薛靜姝尋了座坐下,胡亂的撥弄著幾根琴弦,發出幾聲刺耳的聲音。
江幻音走過去指著公主眼前這張伏羲氏七弦琴道:“不是這樣彈的,這每根弦,每個手指都有指法,指法不同彈奏出的音色也不同。你應該這樣。”江幻音認真的教著薛靜姝奏琴的指法。
薛少衍看著隻顧認真教習公主的江幻音,她似是早已將這個七皇子給忘卻了,不免心中有些不平,便學著公主方才那般也胡亂撥弄著幾根琴弦。
一絲嘈雜刺耳的聲音傳來,江幻音回頭看著薛少衍,若是容忍他繼續這麽撥弄下去,任誰的耳朵都會受不了。
“公主,你照我所說的先練著。”江幻音叮囑道,便轉過身朝著薛少衍走去。
“殿下,琴不是這樣彈得。你這隻手放在這,對著這裏的徽位,這樣輕輕一撥便會發出悅耳的聲音了。”江幻音俯身蹲在在薛少衍一側,一隻手握著薛少衍撫琴的手告訴他應走的位置。
薛少衍看著江幻音覆上自己的手,感受著從指間傳來的陣陣溫度,他略回頭看著江幻音一臉認真的模樣。還算看得過去的五官,皮膚細膩嫩白,隻是那雙猶若秋水一般的眼眸含著瀲灩波光,似是能讓人沉醉。
江幻音發覺有些怪異,輕輕轉頭卻迎上薛少衍的目光,因靠的很近,他那俊逸的容顏看的更加清晰,棱角分明的輪廓,劍眉英目,而他眸中的光彩清晰可見。
江幻音匆匆別過頭,卻聽自己不聽使喚的心砰砰的亂跳,她看見自己握著他撫琴的手剛要縮回,薛少衍卻突然反手將其握著。
“這裏應該怎麽彈?”薛少衍神情自若的問道。
他的手掌很是溫暖,十指纖長,好看。江幻音突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美妙感,如同薛靜姝正在撥弄的清脆幽悅的音符一般,讓人心中陶醉。
薛少衍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竟是這般美好,看來學琴一事卻是他做的比較明智的一件事。
雅軒亭上不時傳來不成曲的音符聲,和著薛靜姝偶爾咯咯的笑聲,就像一幅美麗的畫卷一般。
時間轉而流逝,薛靜姝學的有些乏了,便先獨自回去休息。雅軒亭上隻剩下江幻音與薛少衍。
“我曾在暗夜裏見過一個女子,她生的極其貌美,眸若秋波,讓我深深跌在湖水之中,迷失了方向。可惜,我尋她許久卻始終不見蹤跡。就像是做過的一個夢境一般,醒來卻無痕跡。你說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薛少衍背對著江幻音看著紗幔外繁花盛開的景象,因隔著一條紗幔卻讓外麵的景色看的不真切。
江幻音坐在琴案前,心怔了怔。自己又何嚐不是如做了一場夢一般呢?她抬頭看著他遠望的背影,他的背影總是讓人莫名的悲痛。
“莊子.《齊物論》中就有所書,莊周夢蝶,卻不知是自己做夢變作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作了自己。我想殿下定是如莊周一般吧!”
江幻音說著便十指翻飛,一曲《莊周夢蝶》似是最能應景。
薛少衍聽著琴聲響起,莊周夢蝶?是啊,是自己做夢夢見了那女子,還是那女子做夢夢見了自己?也許隻有這樣的琴聲才能解惑吧?
薛少衍拿起手中的玉簫,隨著這如夢如蝶一般的音律而合,幽深的琴聲伴著醇厚的簫聲,仿佛是世間的天籟之音,遠處的蝴蝶聞音在百花中起舞,絕妙的曲子在碧藍的天空中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