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真的不是我乾的
第374章 真的不是我乾的
醫療隊下鄉,每到一個村子,這個村子就會管他們一頓午飯。
榆樹村也不例外,於滿山一早就讓人準備午飯了。
但是,他準備的午飯跟醫療隊的沒法比。
本來想著把村裡那頭三十多斤的豬宰了招待客人,可到最後,愣是沒捨得。
這次的伙食,還是各家各戶湊的。
午飯供應窩窩頭,外加幾道當季的蔬菜。
「這麼煮肉也不是個事啊。」
「我去給你找點蔥姜蒜,再弄幾顆八角。」
於滿山雖然不懂做飯,但是煮肉需要什麼材料,他還是清楚的。
「那謝謝您嘞。」
馬駒子正愁找不到材料呢,正好於書記就主動提出來了。
過了一會兒,於滿山就端著一個笊籬過來了。
裡面是處理好的蔥姜蒜以及八角。
這些材料也不費事,而是直接從食堂那邊拿過來的,那邊也正在準備午飯。
馬駒子把材料往鍋里一倒,然後用勺子把上面的肉沫往外撇。
不一會兒,鍋里肉就散發出香味,整個榆樹下都能聞到肉的香味。
那些看病的老鄉個個回頭望著馬駒子這邊,眼裡閃過希翼的眼神,喉結聳動,不停地咽著口水。
「不好好看病,亂瞅啥呢?」於滿山訓斥道。
他覺得自己村的村民太丟人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鍋里的肉,恨不得把肉鉤進眼裡。
「於支書,你不也直勾勾的看著人家煮肉嘛,難道你不想吃。」
人群中,有人開了個玩笑。
「就是,老於頭,平時裝裝大尾巴狼也就算了,現在再裝有什麼意思。」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們聞聞不行啊?」
排隊看病的人群中,不時地傳來諷刺聲,把於滿山羞的臉色通紅。
「我看伱們一個個生的都是『紅眼病』,不想看病的就回家,別在這裡浪費醫療資源。」
於滿山見有人當眾頂撞自己,頓時覺得臉面有些下不來,脫下腳底的布鞋追著剛才那幾個開玩笑的人打。
那些老鄉也不怕他,圍著人群轉了幾圈,直到他累得追不動為止。
此刻,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
看病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
他們大多不是來看病的,有些人是圍著肉香味來的。
那些人也不排隊看病,直接蹲在不遠處看著馬駒子燉肉。
肉燉好了,下一步就是炒制。
車子里有一包白糖,是專門用來做紅燒肉的。
馬駒子嫻熟的把煮好的肉處理好,然後另起鍋炒制。
他先是放了點油,然後直接把一包白糖倒進鍋中。
這一幕看得眾人眼皮子直抽抽。
城裡人就是會享受啊,這麼一包白糖擱在他們家,最起碼也能用三年的了。
平時他們都捨不得喝,除了來了貴客,才捨得放一勺。
馬駒子把空糖包揉吧揉吧幾下就扔在地上,立馬就有五六個小孩撲了過去。
「我的,是我先搶到的。」
「明明是我先搶到的。」
幾個孩子爭搶著那個空袋子,其中就有兩個孩子爭持不下,雙手抓住對方的衣領角力。
旁邊的大人們對此見怪不怪,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一邊看熱鬧,一邊吆喝著讓他們開戰。
那兩個孩子也不傻,直接當眾把袋子扯成兩半,一人一半。
然後躲在一邊,昂著頭,把袋子里的糖往嘴裡倒。
這一幕,看得其他幾個孩子兩眼放光,嘴裡不停地叫喊著,
「猴娃,給我舔一口。」
「三豁子,太不仗義了,老子以後再也不帶你玩了。」
別說那些孩子饞了,就是蹲在旁邊看熱鬧的那些大人也是兩眼放光,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兩個孩子手裡的糖袋子。
於滿山背著雙手,瞧著孩子爭搶的這一幕,嘆了一口氣,直接轉身離開了。
坐在車裡的楊軍,神情淡淡的看著這一切。
不是他的良心泯滅,而是他已經麻木了。
像這種情況,隨處可見。
在物資奇缺的年代,面對溫飽的考驗時,誰也不敢說誰高尚。
馬駒子那邊動作非常快,白糖很快就炒出糖色來,然後他把處理好的肉塊倒入鍋中,不停地翻炒,直至每塊肉都裹上糖漿。
不大一會兒,一鍋紅彤彤的紅燒肉就炒好了。
何大壯早就準備好了飯盆,那邊一出鍋,他這邊就把盆遞了過去。
馬駒子的手藝還真不錯。
紅燒肉顏色鮮艷,表面泛著油光,一看就有食慾。
馬駒子找來一個飯盒,盛了一大碗紅燒肉,拿了一雙筷子就跑了過來。
「哥,嘗嘗。」
楊軍白了他一眼,看了看周圍那些圍觀的老鄉。
他們眼裡那股炙熱就像餓了幾個月的野獸。
他懷疑,這小子是故意給他拉仇恨的。
接過飯盒放在副駕座上,然後對馬駒子道,
「讓他們都吃飯吧。」
「好嘞,哥。」
馬駒子又屁顛屁顛的跑了過去。
跟伊秋水說了幾句,然後就看見伊秋水站立起來,招呼大家去吃飯。
於滿山那邊早就做好飯了,在院子里擺了一長溜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旁邊還有幾個籠子,專門用來盛窩窩頭的。
何大壯直接把紅燒肉端上桌,往每個人的飯盒裡挖了一大勺紅燒肉。
紅燒肉滿滿一盆,有二十多斤,每人分一勺子后,還剩下很多。
伊秋水過來跟楊軍打了個招呼,就去院子里吃飯去了。
楊軍吃不慣紅燒肉那種甜膩,他把飯盒蓋上,然後就向村子里走去。
路過那片田地的時候,他發現那個姑娘正坐在地頭痛哭,看上去非常傷心,但是又不敢大聲哭,似乎在害怕什麼。
一來二去的,就勾起了楊軍的好奇心。
他剛想過去的時候,那位姑娘看到有人向她走來,立馬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幹活。
楊軍愣了一下,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要打擾她為好。
繼續向村子里走去,來到一個土屋前。
敲了敲門。
「誰啊?」
院子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不大一會兒,門就開了。
「你找誰?」
開門的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他皮膚黝黑,體格高大但很瘦,常年的勞累造成了他現在的駝背。 「大哥,你好,請問你老婆在嗎?」
楊軍剛才親眼看見那個小產的中年婦女從這個院子出來的,所以他才這麼問。
「你是誰?找我老婆幹什麼?」
男人一聽,頓時警惕的看著他。
「大哥,你別誤會。」
楊軍把飯盒打開,露出裡面紅彤彤的紅燒肉道,
「我剛才看見你老婆小產,想給她送點吃的補補身子。」
他不說還好,男人一聽,頓時衝動起來。
一把抓住楊軍的衣領,吼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我老婆小產是不是你乾的?」
楊軍一腦門子的黑線。
「大哥,真的不是我乾的。」
「我是醫療隊的,正好路過發現你老婆小產,特地過來看看。」
這時,從屋子裡跌跌撞撞的跑過來一個人影。
「當家的,快住手,你冤枉人家了。」
那個人影正是之前遇到的那個婦女,她跑過來,把她男人拉開,說道,
「我小產的事真不怪人家,當時這位小兄弟還勸我來著,讓我回家休息呢。」
「真的,你沒騙我?」
「真的,沒騙你。」
男人上下打量楊軍一眼,然後說道。
「對不起了,這位同志,剛才是我衝動了。」
說完,給楊軍鞠了個躬。
這個男人個頭真高,彎著腰也比楊軍高半個頭。
如果他不是駝背的話,最少也在一米九幾。
「沒事,沒事,誤會解開了就好。」
楊軍把飯盒往前一遞道:「醫療隊今天吃紅燒肉,我給你帶點嘗嘗。」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你自己留著吃吧。」
男子把飯盒推了回來。
楊軍感受到飯盒上的力道不大,男子的眼神閃過一絲不舍。
「我吃過了,這是專門送給大姐吃的,你就不要再推辭了。」
男子看了看身邊面色蒼白的媳婦一眼,然後點點頭道,
「那謝謝同志了,大恩不言謝。」
男子接過飯盒,遞給她媳婦,虎目里浮現一層晶瑩的東西。
「這位同志,還沒請教你怎麼稱呼?」男子問道。
「我叫楊軍,叫我老楊或者小楊都行。」
楊軍主動伸手道。
男子見狀,慌張的在身上蹭了蹭手,然後再跟他握手。
「楊同志您好,我叫孫大山,嗯……家裡坐吧。」
說到最後的時候,孫大山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那就打擾了。」
楊軍本想拒絕的,但是他還想著多了解這戶人家的情況,所以就進去了。
孫大山家只有三間土屋,從嚴格意義上來講,只能算二間半。
因為西邊那間房塌了半間,改成廚房了。
孫大山站在主屋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後就一口扎了進去。
楊軍一腳剛要踏進去,就見屋子裡傳來一陣慌亂的聲音。
抬頭一看,主屋正中間砌著土炕,炕上躺著五六個人。
炕上的人見有陌生人進來,立馬鑽進了被窩裡。
楊軍下意識的退出主屋,不過就在抬眼的一瞬間,他瞧清了炕上的情形。
炕上男男女女躺著五六個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那個有十八九歲了,小的只有二三歲。
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那就是躺在被窩中,只露著頭在外面。
就在這一刻。
楊軍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眼疼。
他沒想到孫大山家窮成這個樣子了,家裡的孩子連衣服穿都沒有。
其實,他早應該想到的。
農村人有很多像孫大山家這種情況的,除了下地掙工分穿衣服外,其他的人都躺在炕上。
一是為了減少衣服的磨損,二是為了減少體力的消耗。
家裡吃的、穿的都緊著大的來,畢竟還指望著他們下地掙工分呢。
「孫大哥,在院子里聊兩句就行。」
楊軍退出主屋,站在院子里。
他盡量把目光轉向別處,但是又忍不住的去偷看。
以前只在小說中見到的情形,沒想到今天卻親眼目睹了。
他的心在這一刻跳的特別快,一種內疚感油然而生,就好像孫大山過的這麼窮是他造成的一樣。
「對不住了,楊同志,你看……這招待不周的。」
孫大山尷尬的笑了笑,嘴裡不停地道歉。
此刻,他的背佝僂了許多。
「沒關係的,外面坐著亮堂。」
孫大山搬來兩個小板凳,遞給楊軍一個,兩人就在院子里聊了起來。
「楊同志,一看你就是城裡的幹部,不知道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孫大哥,別一口一個同志的叫著,聽著彆扭。」
「如果你不介意,咱們以兄弟想稱吧。」
「不敢,不敢,你是幹部,我是群眾,可不敢亂了稱呼。」
孫大山連連擺手,身子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似乎想和他保持距離。
楊軍見狀,也不再逼他。
他知道,這種階級觀念早已深入人心,不是一時半刻能改變過來的。
「孫大哥,我在軋鋼廠上班,以後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我。」
「你也在軋鋼廠上班?」
孫大山一拍大腿,大聲道:「這可太巧了,咱們於支書的兒子就在你們廠上班,說不定你們還認識呢。」
楊軍聞言,笑了笑。
廠子里就那幾十個幹部,所有人他都認識,就是沒有姓於的。
而孫大山所說的這個於滿山的兒子估計就是個普通職工吧。
「是嗎?那可真是太巧了。」
「聽說支書家那小子在第三車間當焊工,一個月工資二十多呢,怎麼花都花不完。」
孫大山眉飛色舞的吹噓道,就好像一個月拿二十多工資的人是他。
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孫大山非常嚮往那樣的生活。
「不錯,不錯,一級焊工二十七塊五,夠一家人花的了。」楊軍道。
「對對,就是二十七塊五,那小子每個月都往家寄十五塊,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