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少年雖然口出譏諷,但眼底深處還是能看出對遊戲的渴望,可是面上表現的卻是不屑一顧。
饒有興緻的觀察著少年與眾孩童的反應,其實說他少年,看樣子也不過比嬉戲玩耍的少年年長几歲而已,不過舉止間卻多了幾分規矩。
聞聽少年譏諷,眾孩童扭頭看去,其中頗有微詞的兩名年長孩童待瞧見他后,當即也不再言語,緊接著眾人作鳥獸散。
看著眾孩童一鬨而散,少年似乎也是司空見慣,並沒有在意,目光環視,便準備踱步向府中走去。餘光與張奉碰觸,少年自顧站定腳步,看著張奉。
張奉當下也同樣打量著少年,他身上留露出與這般年齡不相符的孤傲與成熟,或者說不能算作成熟,而是強裝成熟。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汝面上的笑容是何意味?」一連發出三個疑問,只有最後一個問題才是這少年能夠停下腳步與張奉對話的原因。
而張奉此刻腦海中也開始迅速推算,面前的少年應該是誰。最後,張奉面露古怪神色看著那少年,並沒有回話。
「我在問你話!」見張奉非但沒有回答自己問題,反而還露出一眾怪異的神色,楊修瞬間就怒了,作為當今楊家最出色的後輩,將來也必是出將入相的存在。楊修豈能容忍有人這樣輕蔑的看著自己。
一聲清喝,也同樣將張奉拉回了神,迅速插手朝著楊修拱手一禮,張奉依舊面帶微笑:「在下乃當今太醫令,聽聞楊公近來身體抱恙,特意前來替楊公診斷一番。」
點了點頭,楊修直接再問:「那你方才的輕蔑之笑是何意思?」
再次插手,張奉依舊淡然,「不敢輕蔑公子,方才某之所以發笑,只是眼見公子這般年紀卻猶如長者一般呵斥同歲之人,頗令人意想不到,所以才發笑。」
「有何可意想不到的?」楊修神色冷漠,「我輩少年正當求學問道年華,豈能蹉跎歲月在此玩樂之事上,若年少便不思進取,將來何以報效國家!」
「公子所言甚是,不過似這般年歲嬉戲本就是天性之所在,若橫攔剝奪其不是違逆上天,泯滅人性之舉。」頓了頓,張奉依舊面帶微笑,「況且,竹棍嬉戲也並非小道而,其中亦存在大道理。」
面色也是一怔,楊修長這麼大,似乎並沒有聽說過不準遊戲是剝奪本性的言論,自幼便沉浸在四書五經中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
嘴角浮現笑容,楊修略帶好奇的看著張奉,「這剝奪本性之事,我先且不與你辯駁,倒是這遊戲中也存在大道理,我確實從不曾聽聞過,你倒是說與我聽聽。」
「聽公子所言,似乎並不相信在下!」見楊修肯定的搖了搖頭,張奉也不惱,只是笑著道:「正所謂術業有專攻,達者為師,楊公子不知,且不能否定他的存在。」
側首瞧著張奉,楊修此刻倒是更覺得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本事了。「如你所言達者為師,今日我卻也不讓你白說,若是當真此中蘊含大道,我也可成你為先生!」
「先生倒是不敢當,不過話已至此,張某倒是樂意與公子交流一番。」面上露出笑容,張奉看向地上孩童們散走後,依舊留在那裡的木棍道:「既然如此,奉便以此竹棍為例。」
幾步走到竹棍前,張奉從地上撿拾起樹根竹棍,以兩角對直分別橫擺三根和四根后,抬頭看向楊修,笑道:「公可知從這一點到這一點,某需要擺幾根?」
面色一怔,楊修凝眸看著地上的竹棍,雖然他從小就浸泡在書籍中,但除了儒家經典外,他並沒有看到過多少其他書籍。
不過,這個他還真知道!中就提到過這個問題,勾三股四弦五。
「若我記得不差,連接這兩點間應該是需要五根竹棍的!」
笑容瞬間一僵,張奉錯愕的看著楊修,心下早已萬馬奔騰。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時代的數學竟然已經發展到這個高度了!
咽了咽口水,張奉迅速調整心態,說著又輕描淡寫的在第三根竹棍後面,加了一根,笑道:「那現在,公子知道這兩點間應當用幾根棍了么?」
眉頭悄然一蹙,楊修盯著地上的棍子,面色開始凝重,中只是簡略的提到過勾三股四弦五的理論,並沒有詳細的註解。
而這則勾股理論還是中的最後一章,楊修其實只需要看懂籌算即可,對此也不過一覽而過,所以此時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算。
見楊修面露凝重,張奉臉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順手再撿拾幾根竹棍在手,站起身也不多說,背著手,默默的等著楊修。
此時楊修卻已經蹲了下來,同樣伸手,撿起幾根竹棍,順著兩點間開始撥弄起來。可是任憑他這麼比劃,還是不能比劃出整根的竹棍數。神情逐漸凝重,良久,楊修終於再次起身,看向張奉躬身拱了拱手,禮敬道:「小子,不知還請先生賜教!」
這一刻,張奉終於體會了次當數學老師的快感,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張奉再次蹲了下去,楊修也同時隨著蹲下。
伸手在剛才加的一根竹棍前又加了兩根,又在另一端加了四根,隨後,開始將此時的兩端連上,緊接著,張奉又將剛才中間的五根竹棍連上。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兩個勾三股四弦五的數量關係。此刻,張奉才又目光看向楊修,微笑輕聲道:「此刻,你可曾看出其中的不一樣了?」
眯眸認真盯著地上的棍數,楊修凝神許久,三四五。六八十的數量關係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然而即便如此,他腦海中轉來轉去,最後,還只有勾股三數。
面色有些難堪,楊修為難的看向張奉,無奈道:「這,小子實在看不出其中關係,還請先生指教!」
「唉!」輕輕搖頭嘆息一聲,彷彿嫌棄楊修愚笨,張奉長舒一口氣后,才幽幽道:「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不一要只局限於眼前的事物,可以將其翻倍,疊倍,而後再去發現其中的關係。
你且試著將這兩側的根數疊倍籌算出來相加后,在看看這兩點間竹棍數的疊倍數。」
聞言,楊修當即在地上寫寫畫畫的籌算起來,數息后,再抬起頭,已然睜大雙眸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張奉。
「先生這兩邊疊倍之和居然和此處的疊倍相當!」
面上露出笑容,張奉看著楊修則是一副如此可教的神情。
當下,張奉又繼續道:「那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試想,是否任何直邊兩側的數量疊倍之和都等於斜弦的疊倍之和?」
「這!」面色一怔,楊修先是一愣,隨即面色迅速興奮漲紅,「先生說的對,斜弦的計算應當就是這樣的!」
對於少年而言,沒有什麼是讓他們發現一項未知的事情所帶來的樂趣更大。
當下,楊修高興的與張奉討論了起來,同時楊修也在不斷的籌算,測量,估算。
最終他認定張奉的說話就是真理。
緩緩站起身,楊修倚著他一起起身,張奉單手搭在他的肩上,伸手指了指不遠處高聳的木杆,道:「其實知道這個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能將他發揮道實際生活中來。
就好比遠處那根木杆,眼下,我若想測量其高度,必然不能將其砍倒去丈量,只能通過某些方法側面去衡量,那此時我們就能運用到方才所研究出的理論。」
聞言,楊修的眸光也漸漸從原先的迷茫變得精湛起來,「先生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用丈量出的木杆的影子來對比計算。」
「不錯!」微笑的與楊修對視一眼,「其實我們可以樹立一根短一點的木棍,根據他的影子,來測量的木杆高度!」
「不曾想張醫令在算籌方面也頗有研究!」說話間,忽然在張奉二人的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聞言,楊修面色瞬間一變,迅速轉身過去,躬身拱手朝中年揖禮,喚了聲:「阿翁!」
當下,張奉心下瞭然,也同樣面帶微笑拱手行禮,「文先公!」
作揖回禮,楊彪面露笑容,「家父在,彪不敢稱公,張醫令喚某文先便可!」說著,楊彪伸手朝著屋內一引笑道:「遂高已然在府中等候多時,醫令不妨隨我一同進入!」
「有勞了!」拱手微笑的回應,張奉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扭頭看了眼身旁的楊修,便準備邁步隨楊彪一同入府。
而一旁的楊修則仰頭看著張奉面露複雜,數息,就在張奉隨著楊彪走出數步后,楊修忽然間在他們後面喊道:「先生,今後我還可以與你交流算籌么?」
止住腳步,張奉與楊彪皆有些愣神,與楊彪對視一眼,張奉看向楊修,嘴角彎起微笑,「當然可以!」
說罷,二人跨步進入楊府。 ——
:「宋牼將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將何之?』」趙岐註:「學士年長者,故謂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