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奉得知何皇后召喚自己的時候,也是短暫的疑惑。
雖然說張奉迎娶的是何皇后的妹妹,但說到底不過是場政治聯姻,在何皇后那裡真正在乎的恐怕只有張讓而已。
那麼何皇后召喚張奉的原因可能就出自今日的朝堂議事了。
沒敢多有耽擱,張奉當下直接隨著小黃門一同往長秋宮行去。
長秋宮在南宮內,從崇德殿往西走,穿過嘉德門,越過嘉德殿,往北走途徑蘭台、阿閣后便是長秋宮。
其實在南宮內有也分三處宮苑,分別是嘉德門的後宮宮殿群、樂成門的東宮宮殿群以及章台門與卻非門間的卻非殿。卻非殿屬於南宮規模最大的前殿,當年光武帝幸南宮卻非殿,遂定都。
從卻非門往南過端門、司馬門后才能走朱雀門走出皇宮,出洛陽城南。而沿大道出城,便可直達南郭的靈台、明堂、辟雍、太學等地,皆是東漢文化聖地。
這是洛陽城的大體格局,至於此時的張奉要去的只是長秋宮。按照常理,非皇後傳召親屬是不允許進入長秋宮的。
不過張奉作為太醫令,在中宮葯長無法查驗病患的情況下,是可以憑符印入長秋宮的。
此番張奉有何皇后召見,倒也不需要費事,只跟在小黃門身後,便一路走向長秋宮。經過阿閣的時候,張奉餘光倒是瞧見好幾位身著常侍服的宦官。
或許是感應到他們在看自己,張奉特意讓脊背挺拔一些,顯出些幹練氣息。
長秋宮是皇后居住的地方,環境典雅奢華,縱使如今已經入冬,長秋宮卻還是綠意盎然,有幾株冬日的花朵迎著暖陽傲然開放著。
長秋宮內廊腰縵回,襯著冬日的寒氣,廊閣間倒是帷幄垂簾,遮擋著冷氣,整個宮殿內都比外間高了幾分溫度。
從殿外進來后,張奉身體漸漸多了些許暖意,只覺得這溫室中,當真讓人舒坦放鬆。
跟著小黃門兜兜轉轉,見周邊拱腹矗立的宮女侍婢越來越多,張奉估摸著,也快要見到了。不多時,側前方的小黃門停下了腳步,張奉抬頭看去,面前一如張讓般面色白凈的中年常侍,默默的佇立在那裡。
面上掛著慈祥的笑容,趙忠打量著張奉,而張奉也在停頓數息后,直接便回想起來,此人就是趙忠。
躬身拱手作揖,張奉恭敬打招呼:「趙公!」
點了點頭,趙忠也沒有拿捏他,畢竟他與張讓現如今相處的還算平和,「近來可好?許久不見,精氣神倒是變了不少。」
「托趙公的福氣,近來一切安好。來時,阿翁也讓小子代問您好。」禮敬回應,趙忠既然不拿捏他,張奉自然也表現的和煦親近。
「嗯,有勞張公他費心了。」點點頭,趙忠面上始終掛著若有若無的慈祥微笑,「皇后已經在後殿候你多時了,且隨我進去吧!」
躬身揖禮,張奉恭敬呈請,「勞煩趙公指引!」
聞言,趙忠也不多言,轉身邁步便往後殿走去,身後張奉亦步亦趨的跟著。
穿過閣門,隨著張奉忽然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香氣暖流后,一方溫馨的閣室便呈現在他面前。暖閣內溫度暖和,宮女侍婢們都衣著單薄,唯有張奉從外間來,裹著一身裘襖,熱的開始流汗。
暖閣內,張奉低頭矗立空地處,餘光瞄見前方一方帷簾,想來那簾后便是何皇后了,而張奉則恭敬的拱手立在那不敢動彈。
「皇后,張奉帶到了!」
趙忠隔著簾幕稟告后,半晌,簾后才傳來慵懶的聲音,「知道了!」
隨後聽到簾後傳來窸窣聲,似乎是何皇后從卧榻上剛剛起身,宮女們替她披上錦衣裘袍,聽著裡面細微響動了一會後,才安靜下來。
隔著簾幕,張奉似乎看見面前的案榻上隱隱坐著一人,卻看不清楚。
「張醫郎,我那小妹在家中受盡兄長寵愛,不知入了你張家可有改進?」不多時,簾幕後傳來平淡的聲音。
「何璦為人溫婉,生性純良,奉能得此賢妻,心中已然欣喜,不曾覺得她有何不妥。」恭敬回應,張奉倒是覺得何璦還可以。
「嗯,你二人相處的好便好。」輕聲說了句,「若是有閑暇,可以讓她入宮多走動走動,本宮在這長秋宮內待久了也乏。」
「遵命,微臣定當轉告。」
說完,暖閣內又陷入了短暫的安靜,張奉只能默默等著,倒是簾幕後傳來「叮噹」聲響,估計是何皇后在食些膳粥溫湯之類的。
張奉嗅著淡淡的香味,兀自咽了咽口水,雙手攏著小腹更緊了些。
良久,待簾幕後何皇後進食結束,暖閣內才重新恢復安靜。
「聽說今日早朝你也上了朝堂?」擦拭完嘴角,何皇后的聲音再次傳來。
「受陛下徵召,小人有幸參與了一次朝會。」
「聽聞是任選公署郎官的事。」何皇后也不避諱,直接道。
「正是!」
「不過你倒是好本事,竟是接著太醫苑的職權,從前朝公卿們手中攬了些活事。」幽幽嗔笑,何皇后又道:「何璦此番倒是尋到了一個良配呢。」
「不敢當皇后稱讚,只是陛下有所任命,恰逢奉為太醫令司職,所以才能參與此事,配合諸位公卿大人,一同甄選郎署郎官也是為天子為大漢做事而已。」
張奉話落,簾幕後的何皇后還沒有反應,外間一直拱手低頭立在一旁的趙忠,卻是抬起眼瞼輕輕瞄了眼張奉。
作為宮內混跡多年的老人,宦官勢力間,談及前朝事往往都是急忙與公卿撇清關係的,卻並沒有像張奉這樣模稜兩可的。雖說張奉不是宦官,但作為張讓的養子,他是被自動劃歸到宦黨一系的。
趙忠作為宮內的宦官領頭人物,對於這方面的意識傾向,還是抓的很嚴的。畢竟,但凡想要在宮內長久生活下去,與黨人死斗就是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否則,不管你多得寵幸,都會成為宦官們的眾矢之的。
此刻,趙忠的眸中有一名亮光,悄然閃過。
而身處在簾幕後的何皇后對於朝堂的事,那是真的不清楚,這次之所以召喚張奉前來,也不過是聽趙忠稱讚了他幾句,想著自己妹妹嫁給他,張奉往後也算是自己人,便喊過來拉攏些關係。
聞言,他倒是沒有多想,畢竟他的兄長何進如今在宮外也是和公卿大臣們走的很近,「你能有這番為國家的心思便是好的,待後面本宮覲見陛下時,也多為你美言幾句。」
「多謝皇后恩典!」
何皇后也沒有和張奉客氣,隨口說了句后,倒也不忘替兄長何進攬些關係,「你與何璦完婚後,可曾會何府省親的?」
「已經去過了!」張奉完婚後的次日,就領著何璦一同去何府拜訪過了。只是當時,張奉人微言輕,並沒有碰見何進,只與何苗交流了幾句。後來便被打發回來了。那之後,才是入宮面見天子,促成醫治尚書台的事等等。
「嗯,去過便好!」聽張奉說去過,何皇后自然以為張奉與他們交流的很融洽,當下也不忘推進道:「本宮兩位兄長平素里也事務繁忙,若你等有閑暇,倒是可以多多交流!」
「奉定當多與二位兄長交流!」聞言,張奉也附和道。
接著何皇后又與他聊了些家常瑣事,最後才若有無意提到:「此番你隨眾公卿大人甄選賢才,也算是個難得機會。不過你也當知曉,這天下不僅公卿世家們有賢才,宮廷內的諸位常侍們家中也有二三賢良,若時機得當,你也不妨推介一二。」
面色沉穩不動,張奉沒有看趙忠,依舊躬身揖禮回應:「奉領太醫苑只不過是診斷郎官們身體狀,至於甄選賢纔則多有公卿大人們說了算,奉區區一太醫令也做不得那麼大主。」
語氣不卑不吭,張奉似乎在向何皇后陳述一個很實際的事實,而他此言一出,簾幕後的聲音卻悄然消失了。半晌,才再次有了呼吸。
張奉依舊默默躬身立在外面,但他能感覺到,何皇后應當是在簾幕後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他。
「此事你可曾與張常侍述說了?」
「陛下任命之事,阿翁當也是沒有辦法的。」再次恭敬回應,張奉頓了頓又繼續道:「不過宮內大人們若真有族中賢才,想來也能為公卿大人們看中,甄選入郎署的。」
眉梢微微輕揚,趙忠眼角微縮,嘴角浮現笑容。
這一刻,他已然明白了張奉的用意,少年人忽然得志,自覺可以拿捏眾人,狂妄間卻不將宮內的眾常侍們放在眼裡,以為有張讓照撫,討好黨人世族們便能從宮內諸宦官們手中收的利益好處。
可他張奉終究還是太年輕了,須知,宮內眾常侍都摸爬滾打多少年了,豈能當真容忍你一個小輩爬到頭上來。
想到這裡,趙忠嘴角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久在宮中的他很清楚,在這皇宮大內一旦惹了眾怒,是無人能救的。心下暗自冷笑,此刻,他為張讓感到不幸。
張奉的話也算是直接中斷了他與何皇后的這場談話,畢竟,按照漢朝的規定,後宮是不得干政的。何皇后此時不能強硬要求張奉去任選郎官,只能提點,但他若執意不從,那也沒有辦法。
何皇後下令,趙忠送客。
張奉很快就從長秋宮內走了出來,深吸一口冷冬的寒氣,張奉扭頭了眼身後的嘉德門,面上浮現出與方才的謹慎全然不同的笑容。
攏了攏衣袖,張奉優哉游哉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