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典最後還是從張奉的府里走了,靜悄悄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其實當張奉拿出那份奏表的時候,桓典就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他是侍御史,一直以來總是在做頂著壓力彈劾的事情,只要是對朝廷不利,他都會選擇直言不諱。
所以,當桓典看到奏表中曹操那一句,「老驥伏櫪,焉能再用。」的時候,整個人都沉默了。
其實按照桓典的出生,曹操和張奉兩個人,他都是看不上的。
可恰恰就是這兩個他看不上的人,現在正在籌謀著去做一個得罪京中權貴的大事。尚書台包括整個郎署機構內,人浮於事的情況已經不是一兩日了。
桓典也知道這種情況,可他一直沒有對這件事做出諫言,他不敢去打破這樣的舊習,因為他生存在這樣的環境中。然而,今天他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他也要搏一番名聲。
不錯,借著這次天子給的機會。
桓典是聰明人,他自然也看出來這其中有天子背後推動的影子。倘若只是天子和宦官,說定他並不會加入,但卻還有一個議郎曹操。
對於曹操他是知道的,年輕時就曾用五色棒杖斃蹇碩叔父而出名。
而他桓典,空有一身好家世,卻連這兩個宦官後人都比不上。桓典走著走著默默豎了豎拳頭,他也要做番好大事。
曹家,曹操書房
面無表情的看著手中的絹帛,良久,袁紹才長吐一氣,瞥了眼曹操,「孟德的意思是說,這張奉並非尋常人?」
「到底怎樣,我不敢斷言,但絕不是你我先前以為的那樣。」單手摩挲著手中的玉珏,曹操側倚在扶架上,瞧著袁紹意味深長的回應。
輕笑一聲,將絹帛抖了抖重新放回案几上,袁紹嘴角浮笑:「那按照孟德這麼說,我們接下來要針對的就是他了?」
「本初,怎麼看?」
「我並沒有見過他。」聽著曹操問話,袁紹想了想回應道:「孟德說他有些本事,我不得不信,但也不敢全信。」
稍微停頓片刻,袁紹又沉吟道:「至於其它么,先看看他的表現再說,反正如今我等與宦黨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目光盯著案上的絹帛,曹操並沒有說話。
見他這副反應,袁紹遲疑片刻,又輕幽提醒道:「這個時候,孟德可別犯傻。如同那日我與你說的,這天下,總會給我等機會的。」
微微蹙眉,曹操斜眼袁紹,沉默不語。他與袁紹自幼相熟,雙方由於出身的問題,有時候也會互相引為知己。袁紹說的機會,他自然知道是什麼。
昔年大將軍竇武與太傅陳蕃密謀剿滅宦官失敗后,團結在一起的士人,遭受宦官讒言,結黨營私,家族故吏被禁錮的禁錮,殺害的殺害。
后又因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鸞上書為「黨人」鳴冤,要求解除禁錮,觸怒天子,反而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族。
黨錮的範圍愈發擴大,波及甚廣。
而再從桓帝時期算起來,禁錮黨人這項政令,已經前後延續了數十年。再按照這種形勢發展下去,士族們數百年積累下來的資源,將全部毀於一旦。
所以,為了徹底改變黨人受制的現狀,私下裡已經有一大批黨人聯絡在一起,開始潛移默化的影響天下格局了。
士林開始標榜清高,徵辟不就。漸漸的州郡有才能的官員越來越少,同時,隨著宦官肆無忌憚的擴張,百姓的生活開始越來越艱難。
這其中,以近幾年興起的太平教聲勢最為浩大。州郡中走投無路的窮苦百姓,信仰太平教的越來越多,其實曹操知道,如今在兗、豫二州鄉裡間的太平教眾,已經遠遠超過官府可以控制的人數。
而今的天下就彷彿一塊塊堆積而起的乾柴,只要有一把火,就能瞬間燃起滔天烈焰,而後席捲四方,燒盡一切腐朽的存在。
雖然曹操沒有辦法知道其中的具體情況,但他透過袁氏子弟的現狀,還是能猜測到的。袁家門生故吏遍及天下,不能對禁錮黨人之事,不聞不問的。
尤其是袁紹這名好友,曹操知道他的志向,而眼下,他卻躲在家中,不應朝廷徵辟,只暗地裡大肆聯絡黨人。曹操從他的言語中能推測出來,他在蟄伏。
如同其他黨人一樣,等待矛盾的爆發。屆時,袁氏將站出來力挽狂瀾。
「本初我知道你的想法。」輕吸一口氣,終究曹操看著袁紹,神情並沒有像他一樣輕鬆,「你要知道,有時候意外總是發生在大意之下。」
嘴角譏笑,聽著曹操的話,袁紹並沒有半分凝思,只是雙手背負,低頭瞟了眼案上的絹帛,渾然無意道:「螻蟻他就永遠是螻蟻,即便他能搬起超越他本身的石頭。但我只需要輕輕一抬腳,就可能將他瞬間碾死。」
默默看著袁紹臉上自信的笑容,曹操終於不再勸說。
目光再次投向絹帛,這一刻,曹操覺得,今晚的決定或許會徹底改變他今後的人生走向。
桓典怒斥中常侍張讓之子的消息,像風一樣,迅速傳遍洛陽城內的每個角落,只要朝政消息稍微靈通些的都收到了風聲,準備藉機打壓一波宦黨。
而皇宮中,部分消息靈敏的常侍也同樣收到了外面遞的話。那些依附在張讓羽翼下的常侍、黃門也是頗為緊張,可是當他們將消息遞給張讓時,卻並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往日神經極其敏銳的張常侍這一次,彷彿沒有理解事情的背後含義一般,完全沒有聯絡其他常侍,只是聽之任之發展。
次日,朝會
天子自中常侍曹節病故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準時的召開朝會了。往常都是太尉楊賜公主持朝會,眾大臣商議,而後重要事項再彙報給天子。
今日天子卻並沒有等到楊太尉如何言辭激烈的勸諫,就乖乖的端坐到龍榻上召開起了朝會。
崇德殿,乃是南宮規模最大的宮殿。也是朝會常用的大殿,很早的崇德殿內,眾公卿就各自位列班位,等候天子了。
往常情況,要麼是等了半天,宦官跑出來說一句散朝,要麼是太尉楊公往後殿,將天子請出來。今日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一沒等很久,二楊公都不曾去請。
天子就饒有興緻的從後殿走了上來,端坐在龍榻上。
見天子出現,眾公卿自然是子啊宦官的號令中,遵照儀程向天子行參拜大禮。
一番行禮結束后,才正式進入到朝政奏稟環節。這時,尚書令便會將尚書台整理出的一些比較重要的奏章,向皇帝陛下當殿稟報。
皇帝再會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結合徵詢三公的意見后,對事情進行相關處理。
如今是中平五年冬,朝廷的事情大體上都是些禦寒防凍的民生事,多的也就是大鴻瀘對於各地屬國的進貢,明年開春大朝會等事情的預先提出。
這些事情,劉宏自然都是直接交給三公九卿們去做。
隨著一項一項議題結束后,劉宏正偷摸在人群中尋找曹操身影,等著他站出來諫言的時候。身為太尉的楊賜,卻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楊賜輕咳數聲,對著上方的劉宏行禮后,緩緩嗡聲出言。
「楊公有何要事直接上份奏摺便可,何必非要在這朝會上來說?」劉宏此時最期待的是張奉,卻不料楊賜當中插了進來,他自然是有些不開心的。
「陛下,此事老臣思慮再三,還是想向陛下進言!」
「楊公但說無妨!」
「陛下,近來民間傳聞,有巨鹿人張角,以符水行醫佈道,行走四方,舉國州郡多有其信徒。據州郡賢達奏表稱,而今太平教信徒已逾數萬,其中以流民居多,為防流民生亂,請陛下敕令州郡官吏,嚴整太平教事。」
「哦?還有此事?」扭頭看向身旁的張讓,劉宏意外道:「那太平教當真有如此大的聲勢?」
「回陛下,太平教只不過鄉野間,符水術士為治病救人而組建的教道而已,成不了甚大氣候。陛下只需一份詔令,責令州郡嚴查,便可無憂矣。」
「唔。」頷首知曉,劉宏遂看向下方的楊賜,道:「楊公所言實乃體國之言。不過,據朕所知,太平道也不過施符救人行善事而已,並無楊公所言的那般危險。傳令各州郡,嚴令盤查便可,防止流民匯聚,影響州郡。」
「陛下!」
「欸!」抬手止住楊賜要說的話,劉宏認真道:「比起楊公所言之事,今日朝會其實朕也有件事,要與眾卿說的。數日前,朕前往太學,視察諸太學生,深覺眾士子辛苦。
所以特令太醫苑眾醫官為尚書台的諸位郎官們診治。如今,太醫令何在,諸位郎官皆是忠貞體國之臣,他們身體如何?切不可為了朝政而耽誤了他們的身體!」
話落,大殿人群的最後方,有一青年緩緩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