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奉走出崇德殿的時候,張讓正站在外間候著。見張奉出來,張讓也沒有多問,只是互相點了點頭,便自己往殿內走去。
從張讓以往的經驗來看,劉宏顯然已經讓張奉把尚書台中可以被替換的郎官名單交了出來。
接下來,就是他這位中常侍開始作妖表演。
沒有在乎張奉欲言又止的樣子,張讓自顧走進殿內,畢竟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說到底,宦官不過是依附天子而生的浮萍罷了。
失了天子倚重,他們就什麼也不是。
從劉宏自太學回來后,他的每一個舉動,張讓其實都在揣摩意思。等到下令讓張奉去尚書台的時候,張讓大致也已經猜到了劉宏的想法。
他應該是想對尚書台動手了。
別看劉宏年紀不大,三十歲都不到,但與其朝夕相處的張讓卻深深知道,劉宏內心有多隱忍。
當初,大將軍竇武掌權時,何其威風,子竇機,封渭陽侯,任侍中;侄竇紹封雩侯,遷步兵校尉,掌管北營一軍;竇紹之弟竇靖封西鄉侯,為侍中,監羽林左騎。
天下名士爭相攀附,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隻手遮天的存在。
可後來,竇武、陳蕃合謀誅殺曹節,卻遭反殺,竇太后被囚禁雲台。以曹節為首的宦官勢力,迅速依附與天子劉宏,以獲得權柄。
而隨著竇武的身死,天下黨人再次散亂開來,只得如先前一樣,將希望重新寄托在年幼的天子身上。宦官再有權勢,終究也無法左右大勢。
所以,這場政變最大的受益人不是曹節,而是劉宏。
張讓看的清楚,也讀過些書。劉宏並非桓帝之子,只是碰巧受竇武、曹節,迎奉為天子。當初迎奉他的兩人都已經死了,而他卻成了這天下當之無愧的皇帝。
黨人只知宦官慫恿天子走歪路,卻從來沒有想過,當今這位天子,在皇帝的位置上座的其實比誰都穩,都舒坦。
如今,隨著曹節的故去,皇宮之中,唯一能對劉宏起到震懾作用的中常侍也消失了,接下來,只要劉宏樂意,他想怎樣就可以怎樣!
無奈的搖了搖頭,張讓緩緩走入宮殿,如往常一樣側身矗立旁邊,拱手等候劉宏的指令。
「阿父,你說人有沒有開竅之說?」安靜半晌,劉宏忽然向著張讓問道。
低頭沉思了一會,張讓回道:「這需要看此人的際遇,經歷過些什麼,若是當真在某刻被觸及心靈,開了竅也難說。」笑眯眯的看著劉宏,張讓輕聲詢問:「陛下為何突然這樣問?」
嘴角浮現微笑,劉宏似是回想著方才與張奉的對話,「方才張醫令向朕諫言,沙汰尚書台中數名年事已高的官員,並且他要聯繫議郎曹操來上奏!」
眼珠左右晃動,張讓面色不動,心下卻是震驚不已。
看著張讓眼中的驚慌,劉宏再次輕笑,身體往後仰了仰,換個更舒服的姿勢,「其實以朕對阿父的了解,自然知道這絕不會是你置喙多言的,所以,這建言就真的是張卿自己的想法了。」
說罷,張讓面色深沉,眸光也愈發凝重起來。其實他想向劉宏告罪,寬恕張奉有可能的冒失罪,但話到嘴邊,他還是說不出口。
這樣會讓劉宏覺得,他不想讓張奉為天子盡忠。可張讓此刻心裡真的有些擔憂,張奉是被黨人誆騙了。
拱腹頷首立在一旁,張讓數度張嘴,卻還是沒有說出話。
看著張讓欲言又止的樣子,劉宏卻是頗為洒脫,「阿父儘管放心,即便張卿是受他人蒙蔽,朕也自會還他一份公道」
「謝陛下恩德!」聞言,張讓俯跪在地感謝起來。
雖然張讓在劉宏這憂心忡忡,搞得張奉離開他的庇佑馬上就會死掉似的,但張奉此時卻早已經走出皇宮,準備實施他的第二步計劃。
他要去尋找曹阿瞞同志談心了。
經過之前尚書台模稜兩可的說法,想必曹操此時無論信還是不信,都已經紮下了一顆懷疑的心。
曹操作為現任大司農曹嵩的兒子,雖然自詡漢相曹參的後代,但曹嵩過繼給曹騰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在黨人眼中曹操還是可以算作宦官之後。
曹騰做中常侍時名聲極好,也攢下了不少人緣,而曹嵩則利用這些人緣去斂財。所以,曹家在洛陽內城也有一處宅邸。
官僚豪族們在內城的宅子,都在永和里和步廣里,所以張奉很容易便找到了曹府。
向門僮遞上名刺后,張奉單手背負,矗立在曹府門前,饒有興緻的左右觀看著。
當初,曹操為了洗脫自己身上宦官之後的身份,特意將府邸選在眾朝廷眾公卿之中。如今,張奉矗立在曹府門口,自然被眾公卿們都得知了去。
而曹操在府中,接到張奉的名刺后,也是很糾結。
若是往常,似張奉這種認張讓為父的人,他是絕對要撇清關係的。可今日晌午的診斷結果,讓曹操還是有些擔憂的。
再三思索下,曹操只得命令府中僕從,轉告張奉從側院門扉進入是否可行。
而張奉聽到僕從的轉告后,卻是面色一變,當下,憤怒的甩了甩袖袍,對著曹操的府門便震聲朗喝道:「太醫令張奉,信守承諾來為曹議郎診脈,難道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嗎!」
中氣十足的震喝聲,傳盪這個裡巷,周邊與曹家相鄰的數戶人家,自然都聽的真切。此時,他們也不由搖頭嘆息,想那曹操好好的一個人,怎就突然患了惡疾。
如今竟淪落到為閹宦之子,當門呵斥的境地。
隨著張奉的一聲震喝,曹家的府門也緩緩打開,曹夫人從屋內走出,看向張奉,面帶苦澀,盈盈一禮后,側身將張奉讓了進去。
而張醫令則雙手背負,昂首挺胸,大步跨入了曹府。
隨著,丁夫人的指引,張奉直接被帶到了曹操的書房之中。
甫一跨入書房,張奉也沒有客氣,微揚這下巴,四周斜睨了圈,才道:「孟德兄,這是想在餘生可用的數年裡,著書立傳留下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