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卜財顛倒黑白理 金百勇度生死關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卜財都是一個壞人。
在後來的日子裏,金百和包亮時常聚在一起喝酒,他們偶然聊起那一段幽州往事的時候,會提起卜財這個人。
盡管他們都認為卜財是一個永遠也治不好的大傻子,但他們還是會或多或少的,為那一件事而感到恐懼和憤怒。
卜財的損招兒不是別的,就是殺降。
中華上下幾千年曆史,在戰爭中殺降的人,基本都沒有好結果。
卜財建議嚴白狼殺降,以此逼迫金百和金敝張嘴。
如果沒有這件事情,金百或許不會恨上嚴白狼。
如果沒有這件事情,嚴白狼的結局也不會是那樣的。
一切事情的導火索,都在今晚的這一場雪中。
嚴白狼可能是一個梟雄。他擁有著不可一世的勇氣和傲然世界的誌向。
他雖然是一個土匪,但是他的心中,也許真的留下了張角那種天下胸懷的種子。
如果改變一下未來,嚴白狼會是一個好主角、好將領、好主公。
但是時間在流逝,嚴白狼的神經係統和思維能力被卜財成功的誤導了。
他同意了這個計劃。
金百和金敝的腦袋被拎出來,同時,他們頭上的黃巾被扯開,露出了髒兮兮的長發和熱氣騰騰的額頭。
嚴白狼下了馬,冷冷地看著金百。
“說吧,章武到底有多少人,你一定很清楚。”
金百搖了搖頭。
他絕不會害怕死亡。
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
他是太平道朝丞。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緩緩地吟出了這首千古名句。
金敝聽著,也說了一句。
“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
金氏兄弟的勇氣振奮了全場。
那些被抓住的士兵被鼓舞了。
他們瞪著猩紅的眼睛,看著麵前的這夥頭戴黃巾的人。
他們配嗎?
營帳不遠處的黑暗中,有一個人在默默流淚。
他能挽救金百,但是挽救不了這些人。
金百掃視了一下,微笑著問了一句:
“我會死嗎?”
嚴白狼搖了搖頭,說當然不會。
金敝卻點了點頭,也說當然不會。
金百閉上了眼睛,在心裏為那些人送行。
卜財命令手下的將領取過兩把明晃晃的砍刀,架在一個士兵的脖頸上。
“金將軍,你愛民如子,不如早早吐露實情。”
“金將軍!莫要開口!兄弟我去了!”
被捆著的黃巾軍幾乎是瘋癲一般地往刀口上撞。
鮮血染紅了白雪。
金百發誓,有朝一日定要誅殺嚴白狼和卜財!
一共二十二人,全員盡墨。
死屍倒在雪地上。
沒人敢說話。
嚴白狼也沉默了。
“厚葬了吧,都是義士。”
這是嚴白狼的憐憫與最後的一點善良。
金百搖著頭,說道:“不必了。”
嚴白狼突然回頭看著他,罵道:
“你本來可以救他們的!你為什麽不說呢?啊?”
金百咧嘴笑了笑,一縷鮮血從嘴角流了下來。
“你就別放屁了。”
嚴白狼衝過來,抓著金百的脖領子,拚命地扇著他的嘴巴。
“你能救他們的!你剛剛能救他們的!你為什麽把這種濫殺的罪名留給了我?啊?!”
金百也瞪著他。
“他們是為了主公死的,該懺悔的是殺他們的人,而不是我。”
“沒有你,我會殺掉他們嗎?”
“我也願意和他們一起死啊,你不如現在就給我一下。”
金百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這句話。
嚴白狼看著他的眼睛,終於認慫了。
那是現代人特有的一種堅定,來自一個精神疾病患者的執著與不信邪。
卜財害怕地轉了個身,顫抖著玩弄著馬匹的韁繩。
“把他押下去,我們回營。”
嚴白狼上了馬,不敢再看金百一眼。
金百喊出了那幾句口號。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所有在場的士兵都默默地想著,他們的嘴裏念叨著。
現在,他們眼中的嚴白狼將軍,好像沒有那麽偉大了。
金百和金敝被扔進了一個廢棄的馬圈,周圍是成堆的大糞和成桶的泔水。
他們被捆的結結實實,勉強靠在木欄上。
外麵有四五個士卒在把守,他們用手撐著木板,透過火把的光往裏麵看。
他們知道,這兩個人也曾頭紮黃巾。
他們本來會是兄弟。
金百和金敝沉默著,看著這些人的眼神。
“我錯了嗎?”
“沒有。”
金敝出奇地淡定與冷靜,沒有了那種頑皮與搞怪。
“你說,人死了之後,會去哪?”
金百問道。
他實在是承受不住那些眼神,那些士兵如此信任金將軍,而金將軍最終沒有挽救他們的性命。
“會回家。”
金敝說道。
“你死過嗎?”
“我死過。”
“回家…回家就好。”
金百終於忍不住哭泣起來。
再堅強的將軍,也會為生與死的距離而感到無助。他無可奈何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靈魂在他眼前消失,那麽堅定的離開,隻有他迷茫地坐在這裏,苟活。
就是苟活。
“你打算怎麽辦?”
金敝問道。
“殺了嚴白狼,殺了卜財。”
金百說道。
“有機會嗎?”
“一定有。”
“什麽時候?是交戰?還是刺殺?”
“哪一種都行。”
金敝點了點頭,微笑著看著木欄上的幾雙眼睛。他吹著口哨,美滋滋地唱起了京劇。
“說,什麽忠良,死的苦!道什麽忠臣死的曲!似這等汗馬的功勞前功盡棄,難道我今天要學,伍子胥!也要身首離,噫——”
《未央宮呂後斬韓信》,是前朝的故事。
漢朝就在現在。
韓信就坐在馬廄。
他已經承受了胯下之辱。
他即將一飛衝天。
馬廄的門開了,是士卒們打開的。
“金將軍,我等都是仰仗太平道而來的。”為首的人說道,“你是太平道嗎?”
金百看著火把映出來的這個人臉,皺了皺眉。
“您是不是太平道?”
“我不是,張寧才是。”
金百緩緩說道。
“她在章武嗎?”
“是的。”
“那您走吧!”
他們走進來,提起金百和金敝,用匕首割開了他們身上的繩索。
金百癱倒在地上,渾身酸痛且麻木。
金敝倒是直接站了起來。
“我等是幽州地界的村民,當年信奉了大賢良師張角將軍的太平道入伍,誰曾想竟拜在了嚴白狼的手下,今日一見,金將軍乃俊傑也。”
“還請金將軍火速離開代郡,回歸章武,拜見張寧主公,揮兵北上,擊殺嚴白狼!”
他們的眼睛,純粹、明亮,仿佛迷茫中找到了信仰。
金百又想起剛剛被殺的將士來了。
“我何德何能——”
“金將軍!請走吧!我等眾人行動不便,不能護送將軍會章武!請將軍火速離開!”
“你們和我一起走吧!”
金百不想放棄任何一個人。
“您快走吧!我們有軍令在身,每兩刻鍾查班換崗。待將軍走後,我等伏殺了換班的人,為您拖住時間!”
金百和金敝聽聞此言,感動不已。
“我金百拜為太平道朝丞,今日立誓,來日定斬嚴白狼,與你等報仇雪恨!”
眾位看守拜謝。
“你們叫什麽名字?”
“我等都是上穀郡人氏,朱民、呂達、華佑、昌其、曹州、平甲是也。”
金百念叨了幾遍,雙膝點地,拜謝這五人。
這五人也是熱淚盈眶,複拜金百金敝。
“罪將不能護送將軍!還請將軍火速上路!”
金敝拉起了金百,力大無窮,風一樣地推開馬廄的門,衝了出去。
金百幾乎是被拖著,躲進了黑暗中。
“你哭啥!憋回去!”
金敝輕喝一聲,立眉說道。
“天殺的嚴白狼,我草他嗎的——”
金百淚如泉湧,以手捶地。
“別哭了,趕緊走!”
金敝和金百連滾帶爬,來到了兵營的外圍。
不遠處,有兩個人舉著火把,在向他們招手。
他們看過去,竟然是洪斌和包亮。
洪斌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套白狼軍的衣服,正咧著嘴笑著朝金百揮手。
金百和金敝慌忙跑過去,洪斌一把拉住了他們。
“金百!金敝!我來了!”
“你怎麽會來——”
“先別聊這個了,趕緊走吧!”包亮掏出了一把小斧子,指了指旁邊砍斷的木樁和斬斷的荊棘說道,“我都安排好了,你們快走!”
“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金百拉著包亮說道。
包亮微笑著搖了搖頭:“金將軍,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的!”
金百激動地點了點頭,鑽了出去。
洪斌帶著金百和金敝衝上了山坡,閃進了樹林,消失不見了。
包亮把斧子往外麵用力一扔,然後灰溜溜地逃回了自己的營帳,靜靜地等待著外麵的大亂。
果不其然,外麵突然一陣大亂,好似有衝殺的聲音。
他走出去一看,竟然是朱民等人。
朱民他們臉上都是血,正在馬廄那裏廝殺著什麽。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去。
朱民把馬廄的門關的死死的,裏麵好像有人在叫喊。
“怎麽回事?”
包亮問道。
“沒事。”
“啊,沒事就好。”
包亮紮緊了頭上的黃巾,衝著南邊揚了揚下巴,又點了點頭。
朱民衝著包亮笑了一下,那笑容慘烈無比。
然後,他就舉起了手裏的鋼刀,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包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緩緩倒下,靠著馬廄的門,敲了兩聲。
馬廄裏麵的人也沒有了動靜。
打開馬廄的圍欄,是九具死屍。
包亮歎了口氣,轉身奔自己的營帳走去,而後頭也不回地說道:“稟告嚴將軍吧,金百他們殺了守衛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