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希医生是个很冷淡的人。
或者说,凯尔希医生想要施加给玛琳的,是这样的一个形象。
至于玛琳自己所感受到的,是在对方表面冷淡气质之下隐藏的其他,更加深不可测的东西。
——如果能那么简单被自己看穿的话,还怎么成为罗德岛的领袖啊。
玛琳把想法藏在心底,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白发的女人。
地点是凯尔希医生的办公室,下午温暖的阳光却丝毫没有办法让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温暖起来。
凯尔希在想什么,玛琳不得而知,玛琳更在乎的是,凯尔希医生背后的那间病房里,传来了让令她感到非常不安的气息。
黑暗、冰冷、压抑以及躁动的疯狂——就像玛琳最厌恶的,来自深海之中的气息。
“你的作战报告我看完了……不需要那么紧张,干员玛琳。”凯尔希似乎感受到了玛琳的僵硬,开口宽慰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凯尔希医生,”玛琳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表情管理不崩掉,“我能问问后面病房里的,是什么吗?”
“嗯?是干员幽灵鲨正在接受检查,她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我本人来检查……等等。”凯尔希脸色不变,嘴角却微微上扬,她手指在自己办公桌的界面上操作了几下之后,那让玛琳不太舒服的气息被隔绝了,“说实话我有点意外。”
玛琳放松了许多:“你指什么?”
“迪特里希家的小蝴蝶,还会畏惧深海吗?”凯尔希的声音意味深长,“明明六岁的时候就要被绑上源石块扔到深海里,只有觉醒了能力的人才能从深海之中活下来。我觉得论疯狂水平,幽灵鲨完全比不上你的家族。”
玛琳笑了——有些东西说开了,总比没有说开要好解决,何况凯尔希如果不了解自己家族的事情反而会让她感到奇怪:“我不否认我的家族是全泰拉最烂的家族,也不否认我也经历过你所说的那一切。
“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让我觉醒能力的,实际上是对深海的极度恐惧,从而产生的不过是一种逃跑能力而已,相比那些因为和深海中压抑的恐惧做对抗,进而觉醒自身战斗力量的家族成员相比,我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不用自我贬低,胆小鬼可不会不顾自身安危替别人挡弩箭。”凯尔希拿起了另外一份作战记录,“尽管你自己的报告书里没有写自己被击伤的理由,行动预备组A4那边提供的作战记录里可是很明确的写了:如果没有玛琳主动对那支弩箭进行迎击的话,玫兰莎和牧大概率会被重伤。”
“他们?”玛琳有些意外。
凯尔希敲了敲纸质的记录,脸上似笑非笑:“干员安德切尔可是个相当优秀的弩手,从弩箭的飞行姿态估算出对方的射击弹道以及射击威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应该也见识过他的计算能力了。”
玛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的确,那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心算水平。”
“杜宾教官对他的评价和未来期望也很高。”凯尔希把手中的报告放下,手指交叠放在自己的下巴下面,“所以你因为受创后的应激反应而发生接下来一切战斗的解释我可以接受,医疗组班的诊断报告也验证了这一点。
“毕竟,迪特里希一族的血蝴蝶们是怎样战斗的,我也有所目睹,他们战斗产生的身体隐患,华法琳医生也研究过。所以你让玫兰莎他们离开战场的决断是正确的,反之你如果让他们停留在那个战场的话,我大概要重新考虑一下和你的雇佣关系了。”
“我应该庆幸自己做了最正确的决断吗?”玛琳勉强笑了笑,对方所知道的比她想象中的更多一些。
“至少我这边要感谢你的判断,没有给那些孩子们造成心理阴影。”凯尔希的声音平稳冷淡,听不到一丝感情的波动,“只不过这样一来也没有什么能证明和你战斗的敌人是你所说的‘行尸走肉’了。”
“的确,我缺乏足够的证据。”
“当然也不要太小瞧罗德岛的医疗班,从回收的源石数量以及骨骼含量来计算:你所面对的敌人体内源石的含量的确是已经超过了一般感染者能够承受的水平。”
玛琳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候着凯尔希的下文。
看着玛琳的模样,凯尔希第一次真正笑了起来:“你的确和我见过的那几个迪特里希血魔不一样。那么告诉你我的结论吧:这次我选择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对任何活着的感染者使用这样的法术,你明白吗?”
“我了解了。”玛琳点点头,表示认可了对方的话语。
凯尔希微微向着自己的椅子靠去,对着办公室的门挥了挥手:“你可以离开了,另外,干员闪灵请求和你见一面,她也是个萨卡兹,隶属于使徒组织……你和她认识吗?”
玛琳有些诧异的回答道:“不,我只是听说过这个组织,并没有和她实际见过的印象。”
“这样吗?那么是否与她见面取决于你。”凯尔希顿了顿,似是想要补充些什么,却最终归于沉默。
于是当玛琳正式见到干员闪灵的时候,她大概理解到凯尔希没有明着跟她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了。
黑色的长袍,兜帽下的白色长发,藏于法杖中的长剑,脸上不再有曾经的白色骸骨面具,反而露出了一张成熟而姣好的面容——然而那人给玛琳的感觉绝对不会错。
一切的一切,唤醒了玛琳埋藏在记忆里多年以前的那个黄昏,那似乎将夕阳斩断的一剑。
——虽然说违背约定了会被人找上门来,但是这也太快了吧。
玛琳内心复杂,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甚至想双手捂脸。而对方倒是面色如常,给玛琳留出了足够的反应时间这一点却也表现出了几分温柔。而牧这次罕见的站在玛琳身前,毫不退让的注视着眼前的白发萨卡兹女性。
整理好心情的玛琳拍了拍牧的肩膀,让她冷静一点回到自己的身后,随后她看向眼前的萨卡兹干员,问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赦罪师’小姐?”
“叫我闪灵就好了,至于‘赦罪师’……那个过去已经被我放弃了。”
“啊?已经放弃了吗?那我们就当从没见过就此别过吧,告辞。”玛琳对着闪灵拱了拱手——她下意识的用了龙门炎国式的礼节——随后拉着牧转身就想离开。
“你给我停一下。”闪灵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她叫住了打算离开的玛琳,言辞恳切:“至少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吧?”
“咳,抱歉,恕我失礼。”玛琳轻轻咳嗽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尴尬,“毕竟当初你给我那一剑让我产生了足够深也足够长久的心理阴影——啊啊我感觉我现在伤疤疼。”
“我今天给你身体检查的时候可没有看到任何一道伤疤哦。”闪灵淡淡的笑着,拆穿了玛琳的谎言。
“呜哇……我全身都被你看遍了是吗?是那时候被你认出来的?”
“并不是。”闪灵摇了摇头,“事实上我是去回收你们的医疗班的指挥,看到战场痕迹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而在当时守在你身旁的牧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你当时对玛琳产生了敌意的话,就算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你把玛琳带走的。”
“的确,有些事情我不觉得应该武断的下决定。”
“所以,你现在的决定是什么?”
面对玛琳的问题,闪灵沉默了。
在这小小的会客室里,三人间的无言持续了很久,最后将这宁静气氛打破的,是最开始造成这沉默的闪灵,她抬头,双眼似要将玛琳洞穿一般审视着对方:“这次的事情,起因是你打破了和我的约定,但是我也能理解你当时面对的困扰。”
她顿了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这件事情,就让我们都放下吧,无论我们过去发生了什么,终究还是要继续向前的。”
“所以?”
“我已经不再是‘赦罪师’了,现在的我是‘使徒’组织的一员,是罗德岛的医疗干员闪灵。”闪灵笑了笑,语气平和且温柔,“而你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雾蝶’了不是吗?”
“蝴蝶是不会飞行的,那种优雅的振翅,只不过是飘浮而已。一只蝴蝶可以飘浮很久,从容的翩跹下去。”
玛琳说着,似是在感慨自己,又似是在感慨着别的什么。
“但是一旦蝴蝶理解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飞行,它就无法再忍受自己飘浮在空中的微不足道,所谓的从容与优雅不过是自欺欺人……所以,即使终究会精疲力竭,即使明知道自己会坠落在泥土之中。
“已经知晓了飞行为何物的蝴蝶还是会选择放弃飘浮,飞行下去。”
“很……有趣,也很深刻的比喻。”闪灵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感慨道。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东国作家写下的句子,我忘记他的名字是什么了。”玛琳笑了笑,“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下次让我把这本书带给你看吧,毕竟,现在我们是为罗德岛共事的伙伴了,不是吗?”
“啊啊,我会看着你的,看看你会飞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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