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雲煙過往
三月十二,嶺南衙門。
“目前所知,上月十四易安出門不歸,十六易家老夫婦前來報案,經多方查詢未果。
本月初十,漁夫發現易安的屍體並報案,死亡時間是本月初三,死亡原因是繩索勒住咽喉導致窒息身亡。
經調查,易安身邊之人,大多與他存在口角之爭,但未曾出手傷人,也不曾存在金錢欠債關係。”
侯一麵色平平,隻是果斷迅速的報出了阮筠琦想聽的內容。
昨日阮筠琦不曾參與,於是乎又去茶樓聽書吃點心,怡情的很。
哪料這聶星天突發奇想一般,今早又請了她。
“易安年三十,未曾娶妻生子,聽聞也不曾有什麽相好之人。
平日裏性子急躁,雖會與人發生口角,但殺人的程度不到。
尤其是,易安是先失蹤了餘日,而後才被殺死,卻再隔了五日拋屍。”
接著便是聶星天,翻了翻卷宗,最終也是意味深長。
“若是易安的失蹤與死亡是有直接關聯,那麽這個令他失蹤的緣由就顯得尤為特殊。”阮筠琦端了一杯茶水,吹了吹熱氣。
聶星天自然是認同的,失蹤若與死亡相關,那麽是誰費盡心思抓捕關住了易安,卻隔了許久才殺人,又隔了幾日才拋屍?
“假設我是凶手,因為某種原因我綁了易安並且秘密關押。
也許是他知道了什麽我在拷問,也許是他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所以被抓。”阮筠琦放下茶水,忽而故作高深,一度陰暗的聲音,猙獰的表情,朝著聶星天走去。
一邊說著,一邊想象,一邊拿聶星天做人質。
一手搭在聶星天肩上,忽而感覺更靈敏了。“我關了他,我在思考如何處置他,不,我在處理更重要的事情,迫不得已將他關押待日後處置。
終於……”
倏而一頓,惺惺的拿下了手,看著聶星天一臉疑惑、不可思議卻又帶點嫌棄的複雜表情,尷尬的扯了一個不怎麽好看的笑容。
“咳咳,凶手殺人到拋屍之間隔了幾日,要麽是不方便,要麽是怕很快殃及他自己。
但既然易安失蹤之後你們也曾徹查過,想來此人能很好將人關在不易發現的地方。”阮筠琦很快又坐回原位置,恢複了一本正經,“相信聶大人有自己的調查方向了,鈞少也不插手。”
聶星天彼時才算恢複了冷靜,對這個鈞少公子算是又多了一分了解。“侯一,以易安家為起點,擴大四周範圍搜尋,再輔以易安平日的出行路線,重合查找易安究竟會在哪裏失蹤。
再以拋屍地點西溫江為起點,四周搜索。
結合屍體身上有被繩索連帶約束的痕跡,以及手下人不久前撈到的凶器,加上地域圖,再按照水流的方向來看,屍體很可能是在上遊被拋入江。”
聶星天將地域圖擺在阮筠琦的麵前,指了指幾個地方。
之前仵作說過,屍體身上有死後被捆綁的痕跡,那痕跡和脖子上的一致。如果可以就此認為是同一條繩子,那麽,很可能是凶手勒死死者易安之後,又用同一條繩子綁住了他。
但是,為何之間,隔了幾日?
阮筠琦仔仔細細的看了看,最可疑的地方自然還是那個西溫山。易安住在城西,做工的地方距離西溫江算近一些。如果殺人拋屍,在城鎮裏顯然不明智。
最好的地點,無非就是西溫江附近,城北的西溫山以及童叢林。
“我想,聶大人此前定然也搜查過西溫山和童叢林,不妨沿著周邊,再把城北那邊搜索一遍。”阮筠琦最終隻是提了一句,並不曾過多幹預他們。何況,以聶星天的本事,不需要她多說什麽。
隨後侯一很快帶領手下分工出行,而阮筠琦,則為聶星天親自送回暮冬門。
“聶大人,我們師徒來到你們這裏也不算是多麽隱秘的事情,但還是希望你能稍微體諒一下。
朝堂水深,如今正行門虎視眈眈,我可不想他們整日盯著我。”
阮筠琦盯著聶星天,隻是那麽平淡的笑了笑,仿佛很是無辜無害,轉臉便換了嚴肅。
“所以,聶大人,你找我來還有別的事麽?”若是沒有,那今日找她來和不找沒有區別啊,豈不是呼之即來、喝之即去了。
聶星天自然是還有別的心思,領著阮筠琦往一處茶館去。“鈞少安心,星天若是無事找你前來,豈不侮辱你們君齊書生的名聲?
適才讓侯一離開辦事,我們也才好這樣安安靜靜找個地方,細細說來。”
聽得聶星天如此意味深長,又提及了侯一,那便是此刻就要公布侯一的事情。
侯一既然是阮家的人,那苟活如今,同她一樣,倒沒有多稀奇。
隻是若是侯一當時目睹過阮家滅門過程,那麽豈非可以得知戚闊天背後的那個、真正的仇人。
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阮筠琦尚心中有愧。
龍蛟的死,是她心中不可抹去的傷痛。她好不容易放下了一陣子,為的就是不讓陸笙擔心。
思來想去,阮筠琦臉上的沉重愈發明顯。
“聶大人,如此倒是費心了。”一腳踏入茶館的雅間,一心也是安定了不少。
聶星天看著阮筠琦似乎尚有猶豫之意,卻也是更加堅定,忽又想起此前的淵安山一戰。大抵明白了這個姑娘心中的遲疑。
待坐下,令小二出去之後,望著阮筠琦尚有些悲傷的臉,一時感慨:“鈞少走到如今自是不易,想來你也是極不願家人含恨而歸,不得安生。”
聶星天倒不是隨意揣測,隻是阮筠琦自踏入這裏,便是一言不發。
此刻,阮筠琦已是冷靜些許,淡淡的笑意掩去了此前的悲傷,端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摩挲著杯緣:“任誰遇上此等事,自然都是這個樣子。
聶大人不必擔憂,鈞少自是能夠體會。
如今得知侯一也是我們都南舊人,我已是異常欣慰。”
這客氣的話總是要說,阮筠琦已有些不那麽想知道侯一背後的故事了。
她仿佛隱隱約約感覺的到,侯一的故事不隻是阮家人那麽簡單。
直覺之下,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心中越是不安,臉色愈加平靜。
“既然如此,那麽星天便從頭開始說起。”聶星天也端起了茶壺,遙望窗外的明媚,回到記憶中的許多年前。
那一年,聶星天赴京趕考。恰逢大雨之際,天黑昏暗,隻能去了附近破舊的廢宅躲雨。剛剛推開那破爛不堪的門,便遠遠看見正堂之中,亮著火光,搖曳、微弱。但總算是一點溫暖,引得聶星天徑直走了過去。
他聶星天剛到正堂,一道閃電順勢而下,映照屋裏明亮異常,倏地看見了一個男人,衣服破破爛爛的,顫顫巍巍的縮在火光之後。
周圍還有些許血跡斑斑,屋中也是塵土雜然,破舊不堪。
一閃即逝的視線消失,很快便是除了眼前一點火焰,皆是黑暗。
仿佛無所邊際,仿佛暗藏玄機。
聶星天隻愣了片刻,放下行囊奔了過去。
“喂,醒醒,能聽說我說話麽,你怎麽樣?”
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子,在冷風裏瑟瑟發抖,嘴角還殘留一抹幹了的血跡。
似乎沒有聽見聶星天在喊他,也似乎聽不見什麽聲音。
聶星天索性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蓋在他身上。環顧四周,並無什麽衣裳被物。
那一夜,聶星天照顧了他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後來還隱隱約約聽見這個男人口中喚著什麽。
“弟……弟弟……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