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153章 粉身碎骨與萬劫不復(下)
第153章 粉身碎骨與萬劫不復(下)
結束了。
言峰喬娜平靜地想。
房間視線昏暗,只有桌上的燈散發著過於刺眼的光;她被拷在審訊椅上,而桌后的人一臉威嚴,彷彿正義的化身。
他嘴巴嘀嘀咕咕念叨什麼,言峰喬娜沒有在意。
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紅髮上。
燈光打在上面,讓這抹紅色變得更加鮮亮,就像一捧鮮血緩緩澆灌下來。
她想起一些關於姐姐和頭髮的回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這一笑,徹底激怒了對面的人。
「言峰喬娜!」
負責審訊的公安拍案而起,對她正氣凜然地呵斥道:「你現在涉嫌參與嚴重的違法犯罪行為!老實把你知道的一切交代出來!抗拒是沒有好下場的!!」
言峰喬娜看向他,一臉無辜:「真是嚴重的指責啊,可是我沒有殺人……」
「啪!」
一本書被重重拍在桌上。
書封上女孩的笑容甜蜜可愛,公安的聲音愈發尖銳:「你印刷這種東西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有什麼人或勢力指使伱這麼做的?!」
言峰喬娜定定看了他幾秒,突然一笑。
「你說的勢力,是指降谷零所卧底的地方嗎?」
一切都結束了。
……
「為什麼要抓我?」
「我可以發誓,雖然我長在米花,可我從小到大沒犯過罪!我爸媽也都是良民!我今天上午在家,下午一直在車站待著,沒去其他地方!」
「我租的公寓的樓道和車站旁有監控,你們可以去查!警察先生請你們相信我!!」
另一個審訊室內,一個大約只有二十齣頭、身穿休閑服的年輕男人坐在審訊椅上,臉上滿是委屈,眼睛都急紅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抓。
他是帝丹大學的學生,一入校就參加了動漫社團。
他們社團經常參加漫展活動,有時是拿社團成員的作品,有時是替一些沒時間的畫師或寫手參加,代理費看路程和物品數量決定,這筆費用會成為社團的活動經費。
這兩周沒有大型漫展,他們本來比較清閑,但在幾天前,有個女人突然聯繫上他們,想委託他們推廣一批個人志。
地點是在東京各個客流量較大的車站前,像漫展擺攤一樣展示這些個人志,只是不收取任何費用,甚至為了加快推廣速度,還要送水和食物當贈品。
他們社團除去有事請假的,能出去幫忙推廣的有三十三人,每兩人一組,他正好多出來,於是他獨自一人承包一個車站。
只是他今天出了點「問題」,因為沒同行人催,他睡過頭了,到下午接到其他人電話才醒來,急匆匆開車來到米花車站擺攤,結果還沒送完,他就被抓入警視廳。
他到底犯了什麼罪?他推廣的是書,又不是炸彈或氰化鉀!——真推廣炸彈的犯人都未必這麼快被抓吧?!?
聽到學生的話,負責審訊的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拿起一本個人志。
「你知不知道裡面印刷的內容?」
學生更冤枉了:「我當然知道啊!我們社團每個人都看過!可是……可是……」
「……那些內容,有什麼問題嗎?」
在剛聽到女人的要求時,社團成員們全驚呆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種完全倒貼的行為。
有人擔心是騙子,更多人擔心是非法的、比如邪X組織讀物,所以在文稿和樣刊過來后,他們仔細閱讀過一遍。
結果讀完后發現是警校生的日常。
就是相貌描寫多了點,作者總是不厭其煩地花費許多筆墨描寫他們長相有多帥。
社團中有人認出封面上的女孩是北條鳶香,接著他們知道了她因為小說里的推理手法能實現而頗受爭議,之後他們去詢問委託人,委託人打完錢后大方承認了。
——【是的,就是她。因為無法再寫推理,所以她開始寫原本在推理里作為陪襯的警察的故事。】
——【只可惜她收到那麼大的非議,很難再正常出版作品了……作為她的支持者,我想幫助她,我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她努力寫出來的新故事。】
大學生結束回憶,越發委屈和不解。
「就是警校生的故事,除了一個一看就知道就故意寫出來當陪襯的小丑,另外五人都很優秀!」
「裡面沒一個字抹黑政府,全在歌頌你們警察!!這樣的內容哪裡有問題?!」
學生大聲辯解著。
他不明白。
要是內容含有故意抹黑的內容,那抓起來正常,可這幾個故事全是正面的。
如果這都不行,市面上所有有警察出現的小說,得全部被斃掉吧?!
……
審訊室外,諸伏景光拄著拐杖,從收繳的箱子里拿起一本和阿尼賽特給他的一模一樣的書。
書本被翻到其中一頁——
「是誰啊?在這時候敲門……都半夜兩點半了……」
「不好意思,我自己的創可貼用完了,你有的話能不能分我一點?」
「你這傷是怎麼回事?這可不是用創可貼就能解決的啊?」
「只是別人挑釁,我還擊了而已……」
書本上的文字在顫抖。
諸伏景光握著書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
即使潛入組織數年,即使在卧底身份確認暴露的那一刻,即使是當年親眼看著外守一舉著血淋淋的刀到處找他時……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毛骨悚然。
過去數年,諸伏景光的記憶有些模糊,可他還是非常清楚這些對話源自哪裡。
這是他們剛入警校,零和松田打架後來宿舍門口找自己時發生的對話。
——幾乎一字不差。
諸伏景光感到體內的血變成了冰,順著血管流到他的四肢百骸,整個人開始發抖。
他手指鬆開,書本落到地上。他獃獃看著它,整個人就像一塊即將朽壞的腐木。
風見裕也捧著書,看到內容同樣傻掉了。他抬頭去看身邊兩人,就見黑田兵衛突然推開關押言峰喬娜的審訊室。
結果三人一起聽到了那句話。
諸伏景光終於有了反應,他不再顫抖,而是以極快地、幾乎要把脖子扭斷的速度再次抬頭,看向提到發小名字的女人。
注意到他眼神的風見裕也身體抖了一下。 ——在這一刻,他懷疑身邊站著的不是諸伏景光,而是真正的組織成員、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蘇格蘭威士忌。
看到門打開,被審訊的女人也扭頭看了過來。
那頭紅髮張揚如火,那張面容和過去卧底不得不殺死的一位無辜者,一模一樣。
「看你們的反應……原來他真去當卧底啊?」她說。
「那他現在是不是要暴露了?」
她臉上的表情興奮極了。
……
諸伏景光看著言峰喬娜。
她是認識他的,當時他們救下言峰奇娜,她非常激動,眼裡充滿感激的淚水對他們一一道謝,一個個詢問過他們的名字,弄得他們都不好意思了。
現在那雙眼裡只有仇恨與憤怒。
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臉上此時是什麼表情,他彎腰重新撿起書——這對腿部骨折的他有些費力——有很多話想問,但腦子亂成一團,什麼聲音也發不出。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黑田兵衛冷冷地問。
在平時,他的臉就能對嫌疑人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言峰喬娜好像一點都不怕:「是你們告訴我的啊。」
其他人愣了一下。
「一開始看到姐姐掌心的死亡訊息0,我根本沒往卧底上想,我想的是降谷零是個普通警察或從事其他工作,和白鳩一起聯合殺人騙保。」
她看著諸伏景光皺起眉,繼續道:「可你們之後的舉動,讓我意識到事情不是這樣。」
「警察讓女友當誘餌、在她死後查出她為他買過高額保險……即使事前她簽過風險告知書,這種事也足以引爆社會輿論。是一個警察做的還是兩人聯手,根本沒有區別。」
「這樣嚴重抹黑警方形象的事應該儘快破案,但你們只把白鳩推出來,對死亡訊息提到的另一個人隻字不提。還扣押屍體多日,不許我們帶回安葬,甚至跟蹤監視我們……」
「那時候我就猜到了,你們知道涉案兇手是誰,卻選擇包庇他,並且不希望我去查。」
「有這種待遇的,除了那種財閥或官員家的大少爺,就只有派出去的卧底了吧?」
她笑起來,笑容跟淬了毒一樣。
在場的公安一時說不出話。
他們只是做著慣例的事,卻沒想到因為這種行動,被反向確認了身份……
風見裕也更是握緊拳頭。
他怎麼忘了?眼前的言峰喬娜是記者——那個被卧底殺害父母、一次次上訴無門、之後被公安監視許久的變態報社科學家,關於他事迹的報道,就是言峰喬娜寫的!
「所以你印刷這個,大量對外推廣,就是對他的……報復?」
言峰喬娜看向終於開口的諸伏景光。
他神色複雜,手指緊緊攥著書,她注視他的相貌,輕柔地笑了起來。
「是啊。我就是在報復他。」
她看著諸伏景光顫抖的眼神,語氣變得越發溫柔。
「我知道卧底不容易。」
「每天每天都是煎熬,在刀刃上行走,隨時擔心暴露,一旦暴露會牽扯家人朋友遇難……他們是黑暗裡英雄,在為更多人的利益和未來而努力……」
她細數著卧底的不易之處,接下來語鋒一轉。
「可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殺了我的親人,我就要讓他付出代價。」
負責審訊她的公安、諸伏景光的上司德川站起身瞪她:「諸伏是無辜的!你要報復的是降谷,把無辜的他給扯了進來!!」
言峰喬娜神色毫無愧疚。
「那又如何?我的姐姐同樣無辜。」
「我現在坐在這裡,就是我為我牽扯到無辜付出了代價——他呢?他什麼時候付出他的代價?」
在她的聲音里,現場像墳墓一樣死寂。
……
殺人不是最好的報復手段。
世界上有的人怕死,有的人不怕。對那些不怕死的人,殺了他們根本談不上報復,要對他們真正在意的東西下手。
對卧底而言,已暴露的害怕報復,仍在潛伏的害怕暴露,所以言峰喬娜的報復方式,就是要毀了他的身份。
北條鳶香讓她印三十本,她自掏腰包,印刷了足足三千本,找人在各大車站進行推廣。
拿到書的是上班族、學生還是家庭主婦,她不在乎;
他們拿到后是隨手一丟、仔細閱讀、還是讀完後會推薦給別人,她也無所謂。
她要的只是這些書大量流傳出去,落到各種各樣的人手裡。卧底要隱姓埋名默默無聞,她就讓他變得人盡皆知。
她做不到那個科學家那樣極端,波及無辜民眾的安全與性命——她要把他們,他想要保護的他們,變為不知何時會引爆他的隱患。
……
諸伏景光痛苦地閉上眼睛。
書是今天到手的,但排版印刷、寫出這些文章,肯定是更早之前。
他想起阿尼賽特那次誇獎他的長相。
他當時可笑的以為,是她對他有那方面的好感,沒想到她在那時候就在懷疑他了。
面對卧底也能笑眯眯的,沒流露出一點惡意,還自然地和他喝酒、和他獨處、挽著他……真是和琴酒不一樣的可怕……
黑田兵衛在諸伏景光身邊,做出更多指揮部署。
他讓人去查言峰喬娜的手機,找她和組織成員有無聯繫;去聯絡負責監視她的公安,查他為何沒有發現她的異常;找作者北條鳶香,看她是否活著,調查她為何會清楚兩位卧底警校期間的故事;再找今天錯誤引爆炸彈的白鳩……
在最後,他才提起了降谷零。
「通知降谷,緊急撤離。」
短短一行字,剝離了諸伏景光剩餘的所有力氣。
他很清楚,組織在計劃開始前只是懷疑,光憑小說里的相貌描寫根本無法確定他的身份……是他同意救議員、和公安進行假死計劃,才實錘了自己的卧底身份。
他暴露,是因為要救人。
而ZERO不同,他的暴露、或者說是不得不撤離,是因為他對一個無辜者見死不救,甚至痛下了殺手,招來其親屬的報復。
作為卧底,救人或是不救,似乎都是錯的。
救人,粉身碎骨;
——不救,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