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第235章 只能忍,只能演
第235章 只能忍,只能演
沒有幾天,劉秀快馬加鞭,帶人回到了宛城,他就待了幾千人馬,都住在宛城之外。
而自己一個人去獨自見了劉玄,把並且提前把兵權都交出去了。
劉玄坐在龍椅之上,四周都是綠林好漢,場面顯得十分肅穆,劉秀知道他必須過這一關,如果過不了很有可能會被殺害。
他一見到劉玄的面就半跪下來,顯得非常恭敬,「罪臣兄長劉縯謀逆,罪有應該得,陛下寬厚待人,未罪及全族,臣粉身碎骨,難以報答陛下大恩!惟願生死追隨,替兄長贖罪。」
一時間,劉玄愣住了,他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被劉秀的演技深深震撼了,這是怎樣一種高超的演技啊,簡直比他登基時的演技還要登峰造極。
旁邊的綠林諸將也被劉秀的演技給深深迷惑了,這是怎樣一種高尚的情操啊,殺了他哥哥,他還如此忠心?
劉秀果然如傳說般乖巧柔順,規矩本分,知足常樂,志僅在高官美女爾,大家不用擔心了!
其實劉玄不是那麼想殺劉縯的,大多是綠林好漢們的篡奪,內心有些愧疚,他嘆了口氣,說道:「朕向來賞罰分明,你昆陽退敵,又收復穎川父城,功勞自是不必說的。」
可劉玄秀卻說道:「昆陽一戰都是因為眾將士齊心協力,拚死作戰,非臣一人之功,父城也因為陛下之龍威才獻城的,臣不敢居功,只求陛下開恩,給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臣今只願仍掌太常禮儀之職,安享富貴於朝廷,而供陛下指使驅策,甘做犬馬,以報聖恩。」
旁邊的張卬看劉玄不想處罰劉秀,連忙說道,「陛下,此人對你心存不敬!」
劉秀反駁起來,「臣自追隨陛下以來,從未敢對陛下有半點不敬之心,還望陛下明察。」
一般的朱鮪見不對,慌忙叫道:「陛下……」
他很想讓劉玄殺了劉秀,劉玄本來就不想殺劉秀,也沒有理由殺劉秀,他殺了劉縯,已經讓家族的長輩們寒了心,若再對劉秀也趕盡殺絕,真不知整個舂陵劉氏宗族會怎麼看他?
如今他已殺人立威了,再殺會有反效果,會讓眾人誤認將爆發大清洗,弄得人人自危,天天內鬥,這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劉玄冷冷的說道:「鎮自由主張,不要再說了。」
隨即,看了一眼劉秀說,「文叔,你先退一下吧。」
劉秀非常恭敬的說,「謝謝陛下。」隨即便退了出去,走出門那一刻,他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他雖然來之前就猜測劉玄不會殺自己,但畢竟是猜測,萬一他腦袋發瘋,要殺了自己?
無論怎麼樣,總之這一關他是挺過去了。
直到劉秀徹底離開,張卬連忙說道,「陛下不是已經說好了嗎?為什麼要放他走?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啊!」
「啪」的一聲,劉玄直接拍了桌子,憤怒的說道,「他剛立功回來,怎麼殺他?用什麼罪名殺他?劉縯已經死了,南陽劉氏族人人心惶惶,再找借口治劉秀的罪,軍心不穩,誰來負責?」
張卬卻是不管這些,大吼,「我不管,劉秀我必須殺了他。」
劉玄冷冷的看著他,「伱也想死嗎?」
一旁的李軼連忙拉住他,「陛下顧慮得極是,臣只是擔心劉秀表面臣服,日後伺機反撲,危害到陛下。」
劉秀嘆氣一口,說道:「他人在宛城,由你們派人盯著,有什麼異動,再下手也不遲。」
而這邊,劉秀一回家就被劉氏宗族好些人圍住了,他們質問起來。
「你回家不去祭拜你大哥,卻率先去更始那邊請罪,什麼道理?」
「三哥呀,伯升大哥是被殺害的,我們等你帶咱們到皇帝那裡,討要一個說法。」
「三哥,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馬上集結兄弟殺去皇宮,宰了朱鮪和李軼,替大哥報仇。」
好些劉氏宗族子弟都高吼著,「替大哥報仇,替大哥報仇。」
群情激奮,場面一時間竟然難以控制,劉秀連忙高吼道:「別說了,陛下是大哥和我們所有人一起推舉的,你們忘了我們當初起兵的目的嗎?你們忘了大哥生前的願望嗎?
我們當初騎兵,是為了推翻新莽,匡複漢室天下,如今新莽未滅,我們便與漢軍火拚,莫說無法完成大哥生前的願望,我們舂陵子弟還會被打上叛軍之名。」
一個劉氏子弟冷冷的說道,「三哥,難道大哥的仇就不報了?」
劉秀直接呵斥起來,「何仇之有?大哥是一時糊塗,謀反是死罪。」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異常的冷,心裡也是,口是心非,可又不得不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陛下寬厚,並未降罪於我等,我們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大逆不道的話,以後誰都不許再提,從即日起嚴禁為……」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一下,咬著牙說,「為罪臣劉縯發喪,將罪臣的屍體運回舂陵。」
這下劉氏子弟和劉縯舊部都憤怒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畜生,畜生,你對得起大哥嗎?為了榮華富貴,竟然連自己的親哥哥都不要。」
「啪嗒」一巴掌,他叔父劉良直接衝過來給了劉秀一大耳巴子,「你呀,你大哥是冤枉的,你怎麼說他是罪臣呀?我白養你這麼大,你畜生啊,你畜生啊。」
劉良老淚縱橫,口中大喊著,「伯升啊,伯升啊,你在天之靈看看吧。」
在這一刻,沒有人比劉秀內心更痛苦,他的拳頭在衣袖著緊握著,指甲已經嵌入手心裡,任由劉氏子弟辱罵,他們罵了一會兒,卻無可奈何,大罵著走開了。
劉秀非常明白,他要演的可不是一出短劇,而是一部折磨死人的長篇連續劇。
在劇中,他必須深深隱藏自己的憤怒與悲傷,表現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來,與仇人握手言和,甚至向仇人搖尾乞憐,再把自己的血性、骨氣、名譽、親情,乃至功績與稜角全體打包,然後裝上一個厚重的外殼,層層密封,不可示人。
因為他的上下左右,前前後後,到處都是明槍暗箭、羅網陷阱,只要有一個縫隙沒防護好,被人抓住把柄,就有可能被直接秒殺!
總之,這是一次上天對他的考驗。
劉氏弟子,還有劉縯舊部的這些話,有些是真情,有些是假意,但這些都不重要。
劉秀現在要做的,就是要表現出無情與決絕,與劉縯劃清界限,以免讓敵人抓到任何把柄。
所以他二話沒有,只是把進宮時那套謝罪的話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看著大家離開的背影,他心如刀割。
不僅如此,劉秀不止不為哥哥奔喪,平日里言笑飲食如常,在人前該吃肉吃肉,該喝酒喝酒,該玩樂玩樂,視世俗禮教如無物,表現的完全像一個沒理想沒前途的混混,只想貪圖享樂。
可是,又有幾人知道,劉秀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心在淌血?
老話說得好,有何等之威名,便要有何等之威權,如果兩不相配,禍在肘腋。 昆陽一戰後,劉秀在漢軍中的威名可以說是如日中天,但這並不是件好事,因為他目下威權太低,兩者甚不相配;
所以他只能蜷縮爪牙,裝傻充愣,甚至把自己在昆陽之戰中的冷靜謀划與勇猛事迹,全都推到王鳳、李軼身上,以降低自己的威名,委曲求全。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劉秀一直在等,他也必須等。
他絕不能死,在昆陽,他可以悍不畏死,因為就算他死了,家中還有大哥劉縯這根頂樑柱。
而今劉縯被害,整個家除了孤寡婦孺,就只剩他劉秀一個男人了,所以他必須活下去,為此他可以丟掉一切尊嚴、出賣一切榮譽。
哪怕威名掃地,哪怕眾叛親離,他也一定要活下去,因為只有活下去,他才有希望繼承哥哥的遺志,才有希望報仇雪恨,才有希望看到黑夜散去,太陽出來……天亮了。
這種忍辱負重,不被人理解的日子是極其難受,一般常人會被逼瘋。
其實每當無人之際,劉秀獨處家中,他又會偷偷為哥哥服喪,不御酒肉,夜夜咬碎銀牙,無聲哭泣,早晨起來,又是言笑如常,除了每天都要換洗枕席,枕席間有淚痕之外,看不出任何特殊之處。
這種白天要強顏歡笑,被人誤解,時刻提防,只要有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淚濕寒衾的生活,真的很難想像劉秀是怎麼熬過來的。
換做常人,最後就算不精神崩潰,恐怕也要精神分裂,整成心理變態了。
何況劉秀乃是太學出身,生平最重視的便是漢家禮儀,但現在卻要他屢屢違背自己的準則,常人是無法想象他內心有多痛苦。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就是一場戰爭,可稱為心理之戰。
它對於劉秀而言,不會比昆陽之戰輕鬆多少,甚至只會更難熬,有時候死亡並不是最可怕。
因為李軼、朱鮪等人,遠比王邑陰險毒辣;
其耳目遍地、暗礁處處、局勢微妙、人心叵測,這些也遠比真刀真槍危險;
何況昆陽之戰,劉秀只需要關注別人的心,而這一戰,劉秀還需要關注自己的心,去與自己心上的那把刀搏鬥。
這真是一場煉獄,漫長無邊的心靈煉獄。
一旦熬過去,便是涅槃重生,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煉獄,從來富貴入凡塵。
人生在世就如身處荊棘之中,不動者自無傷,而志大行遠者必滿身傷刺,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而只有在荊棘中體悟痛苦、參透天地,才能擺脫這人世間一切的浮躁與誘惑,而由里而外滲透出強大的內心力量;從此寶劍藏鋒,淵深魚美,脫胎換骨,鳳凰涅槃。
苦難是不值得讚美的,但你一旦熬過苦難鍛鍊出強大的內心,那迎接你的多半就是美好的未來和成功,但在這之間是漫長的黑夜和無盡的痛苦,大多數人只會被凍死,甚至被壓垮。
即使劉秀表現如此,李軼與朱鮪也時刻派人監視他。
不得不說,這些綠林諸將大多現在真是被劉秀的演技折服了,看他那人畜無害的溫柔外表,以及那謙恭謹厚的行事作風,誰有辦法不被他所迷惑?
就算不被他迷惑,這又讓人怎麼好意思再下手殺他,就算下得去手,又有何以堵住眾人之口?
但是,張卬、李軼幾人對劉秀還是有些不放心,因為劉秀所代表的那部分舂陵勢力,仍沒有正式與綠林系統達成和解。
劉秀不僅得在姿態上表示誠服,還需要進一步以行動來證明這一點。
而劉秀憑藉著敏銳的嗅覺,他很快察覺到了這一點,於是立刻動手,給大家吃定心,而這顆定心丸就是,聯姻。
他要大婚了,娶他心心念念的陰麗華。
此時,陰麗華已經芳齡十九,劉秀也已二十九,這在漢代絕對算是剩男剩女了。
只不過劉秀非君不娶,陰麗華則大概眼光高,所以才一直拖到了現在。
如今雙方各自有意,且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當然不能再拖了,兩家便決定儘快結婚,且這幾個月來一直都在籌備。
可沒想到就在這當口,劉縯被更始帝處死了。大哥屍骨未寒,劉秀卻急著辦喜事,這就不太適合了。
但劉秀卻是不管不顧,提出要立刻成親。
他這麼做,不是狼心狗肺,而是為了麻痹仇人,保全自己。
同時也可以聯結陰氏的力量以為政治盟友,相信自己大哥在九泉之下,會理解他的。
那一日,劉秀大婚了,在這一次大婚,他心心念念了好些年,可如今真的大婚了,他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
陰麗華穿著新婚的衣服,異常的漂亮,劉秀看著他如同天仙一般,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甚至新婚當夜,劉秀裝作喝的大醉,等他來到新房之後,掀開了陰麗華的頭巾,看著她,千言萬語湧入心頭,一時間竟然流淚了。
「麗華,對不起,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娶你,應該給你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大婚禮,可是我又不得不這麼做。」
「我知道,我知道!」陰麗華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對劉秀也非常了解,他自然知道劉秀這麼做的目的。
她將劉秀抱入懷中,「從今以後你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我們是夫妻,同生共死,永結同心。」
「好,麗華,我劉秀此生有你,亦復何求?倘若來日我若負了你,定叫我萬劫不復!」
這一夜,劉秀抱著她入睡了,兩人說了好些話,直到半夜才睡下,這是他大哥死後,劉秀睡得最安穩的一天。
劉秀疼愛陰麗華,內心痛苦,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貪男女之歡。
但在人前,劉秀卻仍要裝作一副嬌妻在懷、醇酒美人的樣子,而陰麗華真的非常好,每天配合他這麼演戲,白天陪他笑,晚上陪他哭,兩幅面具換來換去。
那是一段美好而難以忘記的時光,沒有想到,這段千古稱道愛情佳話,竟然一開始就充滿了辛酸與無奈,以及巨大到可怕的政治黑幕,劉秀必須戰戰兢兢,但凡走錯就可能生死。
這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時刻之一,幸好有陰麗華陪著他。
他只能慢慢等待,等待一個時機,等待破繭成蝶,龍游大海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