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議是下午進行的,早朝之後,持中殿連午膳還來不及擺上,天子便傳旨,讓四貴家主入朝,廷議。
持中殿不打算吃飯,其他人也都別想吃了。
除了刀龍親王與雪鴞是臨時被從府上傳召過來,那位教統大人,還有刀龍家的世子殿下都是剛剛下朝,還沒來得及出宮,就又被一道旨意叫了回來。
雪鴞聽到消息的時候,略微在心裏冷笑了一下。
著什麽急啊,哪有那麽著急。楊曦怕不是存心的,就是想要折騰別人。
雪鴞入宮,也入得從容不迫。反正她是替代雲兮的,就算去晚了,回頭隻要告訴別人,長公子本來打算自己來的,隻是突然發病,不得已耽誤了,就也沒關係。反正天啟上下都知道,長公子那半條命,是在北境戰場上沒得。如今四貴家主之中,唯有長公子為國浴血奮戰過。就算隻為了這個原因,別人等他一會兒也是應該的。
雪鴞入宮之後,路過六庭館,還見到了六庭館主楚君儀。
此次調查楚家的事情,館主為了避嫌,一直置身事外。直到如今,調查報告已經完成,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館主這才出麵。含笑對雪鴞打了聲招呼。
“今晨的調查報告送到了吧,大人看過之後,想必是可以安心了。”
雪鴞微微點了點頭。說,“有勞館主,我先進去了。”
人已經往持中殿的方向走了,心思,卻到底是略微的動了動。
這不大像是楚君儀作風。
事情雖然已經告一段落。但避嫌到底應該避到最後才是。廷議在即,巴巴的趕到她勉強,說這一句話,怕不是有什麽意味在其中。
針對楚雲皓的調查報告不是很長,十幾頁而已。踏入廷議的正殿之後,才會被遞上正本。之前匆匆瀏覽的,不過是副本罷了。雖然隻大致看了一遍,但內容都記得一清二楚。如今在腦中細細回想了一遍,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如今人已經走到了持中殿外,就算真有什麽,也隻能直接應對了。
此次廷議,議論的是楚家的繼承人,並不直接涉及內廷兵權交接的問題。按著朱雀皇朝的製度,世家封國的繼承人,隻須現任家主國主提出,外朝允準,便可立定。外朝若是駁回,則報內廷複議。但若無違背公法之處,內廷外朝向來都是允準的,也沒有立場反對。
外朝此次既然駁回楚家家主提議,便是認定家主繼任之人有違背公法的嫌疑了,但從之前內廷審查的結果來看,也沒有什麽異常。
持中殿正殿之內,天子高居於禦座之上,四貴家主的座位分設兩列。聖武親王,悅氏大宗師,白家的教統大人,以及代替楚家長公子雲兮的雪鴞。聖武親王府世子因為承擔調查之任,此次也獲準旁聽,設座於天子身旁,至於禦座的珠簾之後,影影綽綽的身形,便是楚家出身的那位權妃娘娘。
正對天子禦座,在下首位置坐著的,便是此次廷議所議之人,楚雲皓。
廷議之初,按例宣讀內廷對繼承人選的調查結論。按照貴族議政的規矩,世家繼承人必定要血統合宜,德才兼備。已經入朝供職者,過往的功過都需要一一查清。若是有過犯,或者私德有虧,都必須毫無隱瞞,證據確鑿的列出,以供天子裁奪考慮。
論品行還是功績,像楚雲皓這樣的繼承人,放眼整個朱雀皇朝各世家封國,都算是罕見了。
名門世家貴公子都是有個性的。尤其武家出身,年少之時便上戰場,二十幾歲的年歲戰功煊赫者不計其數。就算不在武家,但凡世家公國的公子,隻要是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必然身上有不少官職,政績也能列出來好幾頁。但楚雲皓這個人,無論政績還是品行,都很簡單。從某些角度看上去,甚至可以說是白紙一張,無功無過。盡可供方方麵麵的人觀瞻。隻是會讓人感到無聊罷了。像他這樣年輕又一直在天啟做事的世家公子,按說該欠點風流債才說得過去。
“就隻有這些麽?”
先前將調查結果呈上之時,楊曦見他作風如此正派無聊,倒也略微鬆了一口氣。
當年楚家長公子雲兮被立做繼承人的時候,他雖然年幼,但也曾經旁聽過廷議。因為雲兮一直在北境戰場上,有爭議的決議頗多,光是念調查結論相關的事情,就念了一個多時辰。
這樣的調查結果,在座之人也都料到。楚雲皓年少之時就在內宮領兵,性格裏有多少棱角也早就差不多被磨平了。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頗有些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但在宮裏做事這麽多年,到底也是習慣了。他這麽些年,做事總是循規蹈矩的,見人多避讓,就連偶爾玩笑之時也警醒著不說錯話。簡直挑不出任何毛病。
“眾卿以為如何?”楊曦含笑看向在座的諸位家主,“倘若認為調查結果有不盡不實之處,可以提出來。”
“慶曆四十一年夏,為何擅離職守?”
意料之中,是聖武親王率先發難。雪鴞抬起頭,毫不掩飾的厭惡眼神便向著聖武親王看了過去。
多少年了,這位曾經的攝政親王就是不肯放過楚家。明明稱病不朝許多年,到了楚家權力更迭的關鍵時刻,還是無論如何,都要摻和這一筆。
慶曆四十一年。單是提出這個年份,楊曦的麵色便略微變了變。雪鴞麵無表情的將目光從聖武親王那張老邁的麵孔之上離開,瞥向了禦座。
珠簾之後,楚妃柔弱的身形,似乎也是略微的晃了晃。
雪鴞冷冷的笑了笑。
隔了這麽多年了,果然舊事重提,還是隻能提這一樁事。
慶曆四十一年,是朝露之亂那一年。南境亂民入境,縱火燒毀楚家碧玄草堂,楚雲昭怒而屠城,殺盡了一城流民,擁兵自重,與刀龍府兵對峙。
陳年往事了。按著聖武親王的想法,當初楚雲昭無視他這個攝政親王的命令。殺光了朝露之城中的流民,與刀龍府對峙數月,就是犯上作亂。至於楚雲昭,她自認罪孽深重,是因為沒能守護好碧玄草堂。碧玄草堂死去的,都是楚家留在朝露之城的無辜孩童。殺人沒有什麽錯,錯隻錯在動手太晚,起兵反抗攝政親王也沒有什麽錯,錯隻錯在,當時她受了重傷,無力統率軍隊,以至於戰敗,隻得自裁謝罪。
如果當初,沒有舊傷複發那件事,她不過就是在清君側。若是讓她清成功了,如今眼前這位昔日的攝政親王,骨頭都可以拿來打骨了。
親王對楚雲昭恨之入骨,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但為了這個原因來為難雲皓,怕是站不住腳。
雪鴞沒有說話,她靜靜的看著雲皓。隔著諸位家主探究的目光,雲皓抬起頭,神態不動,遙遙向禦座拱手一揖,道,“慶曆四十一年,末將奉內廷禦令,離開天啟前往望京呈遞文書。並非擅離職守。”
朝露之亂的時候,天子在望京潛龍居養病。倒也說得過去。偏在這個時候,聽刀龍親王緊追著又說了一句,“陛下不在宮中,汝奉的是何人之令前往望京?”
楚雲皓毫不畏懼的看了過去,道,“末將當時身份是內廷龍禁尉,受命於六庭館,奉的是六庭館館主的口諭。”
雪鴞微微笑了笑。
當時那位六庭館主薄紅顏是先太子教母,在楊曦即位的時候犯上作亂,當初平亂的時候,就被六庭館射部出身的那位悅昭儀誅殺在迷穀了。死無對證,不管怎樣,楚雲皓推脫的漂亮。
聖武親王卻不為所動,接著道,“自望京回返天啟,經過朝露之城之時,據說你與朝露之城附近軍隊有衝突,此事可是事實?”
楚雲皓遲疑了片刻,略微點頭,說,“是,返城之時,我曾經試圖進入朝露之城。”
此話一出,四座震驚。
調查報告上寫的是當初楚雲皓離開內宮前往望京呈遞文書,返城途中被兵燹所擋,延誤半日。當初是朝露之變內戰時期,文書隱晦也是理所應當之事,卻是不曾料到,此刻竟由雲皓親口說出,是他主動想要進入朝露之城。
楚雲昭興兵之時,有逆亂之嫌,雲兮曾經囑咐過楚家子弟不得參與其中。雲昭也是同樣的想法。因此將一直帶在身邊的雲清都支開了,她也不知道,楚雲皓為什麽要在那個時候去朝露之城。
白氏那位教統大人冷冷的笑了一聲。
“王世子的調查之中,不是寫的無意之中被卷入兵燹麽?既然是無意,那想必沒什麽責任。”
聖武親王道,“無意?這結論是怎麽來的?”
王世子甚為狼狽,答道,“文書是照著當初留下的證言寫的。”
當初滯留朝露之城的時候,楚雲皓身邊隨從多是楚家人,此次既然是調查楚雲皓,當然不能再跟楚家人取證。為求公正,查閱卷宗如實抄錄證言是本份。也是慣例的做法。豈料會在這裏惹得親王勃然大怒。直接就對著世子斥責道,“內廷負責調查當年的實情,難道都不求證,隻摘抄卷宗麽?這樣疏忽職守,朝廷豈能不追究責任?”
一腔怒火,先對著王世子發了出來。王世子無言以對,隻得起身,跪在禦座之前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