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步輦抬到持中殿那邊,是慕清容出來迎接。持中殿內殿那邊的隔門都閉著。
慕清容低聲對明恩華解釋道:“今天朝會結束的略早一些,陛下已經午睡了。若是華妃有什麽緊要的事情,臣女即刻進去通報。”
說是這樣說,其實也就是說說。內廷之中能有什麽大事?又不是兵部,耽誤一兩個時辰要死人。慕清容說可以進去叫天子起來,其實也就隻是為了表示看重這位華妃的意思。明恩華又不是心裏沒數的人,當然不至於沒有分寸。
她隻是微然笑了笑,說,“許久未曾見過慕大人了,不如在偏殿找個地方,若是慕大人不忙的話,我們喝杯茶吧,等陛下起來再說。”
想起年少之時,初嫁入靖王府的時候,楊曦那個人,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嗜睡。當初靖王府正妃皇甫漪瀾是武家出身,精神好的不得了,一大清早,便借著練武的名義將闔府上下都叫起來。楊曦縱然困倦,不斷打著哈欠,也強行打起精神,坐在院內看那位王妃帶著一群侍女練兵器,打得殺聲震天的。就算不特意去叫誰,闔府上下,哪個又能消停。
楊曦不會同女人動手,明恩華也不習武。王妃在府裏鬧的時候,她就做些茶點,在一旁陪著楊曦喝茶吃點心,順便品評幾句。少年男女都沒什麽避忌。當初她們府上這些人,也沒有怕楊曦的。連侍女也敢湊上去與王爺說說笑笑。
皇甫漪瀾武家出身,是個性情率直,心直口快的人。她當年與楊曦,倒是挺說得來的。有她在的時候,府上內宅也太平一些。雖然王府內一位正妃兩位側妃,但也不曾鬧出什麽宅鬥之類不上台麵的事情。那位王妃治家的手段,便是雷厲風行,有什麽不順心的,就抄起兵器來打一架吧,誰贏了誰說了算。這樣的做法,雖然讓大家閨秀出身的明恩華啼笑皆非,但相處的時日久了,也會覺得,這位王妃其實是個挺有意思的人。
誰又能料想得到,就這樣的一個人,後來竟然在很年輕的時候就不在了。她是武家出身的人,按說身體比一般人要強健許多的。但天不假年,也是沒有辦法。自她去了之後,王府內其實就已經有些不大太平了。當家主母不在,洗腳婢們都要翻天。蘇家出身的那位側妃,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一心一意想要扶正,指使著手底下的丫頭們沒事找事。明恩華不勝其擾,又不想跟下人們計較。說到底,是不願放低身段,與別人爭搶。圖什麽呢?靖王府做個正妃?別開玩笑了,那樣的地位,根本不值得她擺出那麽難看的嘴臉給別人看。
不願出手,也不代表明恩華就會坐以待斃。她一方麵退避著,就隻管自己院子裏的事情,出了她自己的院門,一概不理,人也盡量不出去,另一方麵,就去跟楊曦說,想要給自己的住處改個名字。
說是府上太不太平了,讓人心慌。換個牌匾,或許能好一些。就叫臨淵閣吧。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也是委婉的說了一下自己的處境,好讓楊曦心裏有點數。
楊曦當時聽她那樣說,準是準了,又略微苦笑這說了一句。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你是如此,小王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像是惺惺相惜。然而當初,明恩華也不曾深想過。她和楊曦的關係,到底尋常,也不想更進一步。路是她自己選的,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也是想要保護自己。隻是如今,就在持中殿,隔著內殿一道薄薄的隔門,楊曦在裏麵睡著,她安安靜靜的在外麵等,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搖他起來,與他細細說起家裏的瑣事。
少年夫妻,相伴十餘年過去,如今疏遠至此,到底是遺憾的。但想到因他而動心的女人,都一個個死去,或許還是有幾分慶幸,慶幸自己足夠冷靜,才能活到今時今日。
慕清容吩咐持中殿的女官在略微遠一些的偏殿布下茶桌,問有什麽茶,女官回了,她又過來,笑著對明恩華道,“這些天,流華殿那位小殿下天天過來請安,為了他的緣故,殿內現成準備的都是給小孩子喝的水果茶,華妃若是不喜歡的話,我讓她們把前些日子釀的梅花蜜露找出來,配著秋玫瑰煮些新茶吧。”
明恩華喜歡時令鮮花做的茶,配上花瓣釀出來的蜜露,氣味芬芳又不至於太甜。
這位華妃雖然不怎麽來持中殿,但慕清容在宮裏待得時間久了,內廷裏的女官們各自喜歡什麽,討厭什麽,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這點分寸都沒有的話,也做不到持中殿首座。這一位雖然是因為楚雲昭的關係才被帶在楊曦身邊的,但論起七竅玲瓏的縝密心思,也確實配得上如今的地位。
明恩華略微點了點頭,慕清容便吩咐伺候人去準備茶水和點心,她在茶桌另一邊,與明恩華相對而坐。微然笑著,等明恩華開口說來意。
當初為了淑妃的事情,慕清容受到牽連,在慎刑司受過刑,雙腿險些因此殘疾,如今雖然是好些了。但行走還是略微有些不便。
若非如此,今日華妃前來,她就自己親自去備茶了。
茶送上來,果然香氣清冽,正是明恩華平日裏喜歡的口味,她捧著茶盞,先抿了一口,稱讚了幾句,倒也沒打算先說正事,隻疑惑的問慕清容,“眼下這時辰,持中殿應該還沒傳午膳吧,陛下怎麽這樣早就睡了。”
語氣裏多少有幾分擔憂。畢竟這擔憂,也是她的本份。
慕清容說,“昨夜看折子看得晚了,陛下說太累了,因此沒有傳午膳就先去睡了,說等會兒起來再傳膳。華妃娘娘若是沒有用過午膳的話,就在持中殿一起吃吧。”
明恩華微微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麽。她父親也是內閣裏的人,不至於一點外朝的消息都不知道。前陣子聽說過,東海郡那邊水災了,軍督府與郡王府都在出麵賑災,賑災所用的錢糧大部分是朝廷出。涉及民生,瑣碎的事情不計其數,不能不管,身在王座之上,就算為此熬到深夜,也是職責所在,沒什麽可說的。
有心想要勸他保重,說了怕也是白說。朝政上的事情,他又不能不管。有那心思,還不如關心慕清容幾句。
因為看到慕清容眼下走路還是有些不穩當緣故,便很關懷的問了幾句。
慕清容說,“雖然是舊傷了,但傷筋動骨,也不容易好。臣女自己也算是大夫,這麽些年在保養上費過不少心思。但有些事確實不由自己做主。天暖些的時候還好,眼下是冬季,骨骼疼痛,是免不了的。”
人畢竟是持中殿首座,在這地方,想要什麽靈丹妙藥沒有?傷太重,沒辦法完全恢複,就是沒辦法。
就算白君辭以死抵罪,也換不回慕清容的健康。她自己倒是不後悔,被她所害的人,怕是滿心的憾恨無處宣泄吧。
話都說到這裏了,正要提起白君辭的事情,內殿的女官卻走了過來,說是陛下已經醒了,聽說華妃在這邊,便說立刻召見。
語氣裏竟然還有幾分訝異,畢竟久不見這位華妃往來了,不曾想到,天子竟然還如此重視。
明恩華微微點了點頭,起身準備入內,慕清容原本是想要跟過去伺候的,卻被內殿的女官攔了下來。
那位女官也流露出幾分訝異之色,她說,“陛下吩咐了,隻讓華妃一個人進去。”
慕清容有些吃驚,她跟在楊曦身邊的日子長了,公事私事,無論需要不需要跟她商量,向來都是讓她待在一邊的。畢竟伺候的日子長了,如同自己的手腳一般,並沒有特意分開的必要,這還是她入持中殿這麽久來,第一次遇到楊曦跟人談事情,竟然讓她也回避。
吃驚歸吃驚,她依然從容退下。明恩華心裏有數,楊曦應該已經知道她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因此也深吸一口氣,緩步踏入內殿。
楊曦剛起來沒多久,麵色看著還是十分疲憊的樣子。看來這一陣子確實累得夠嗆。因為是接見內臣的緣故,也沒有特意更衣,隻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常服,衣角覆蓋著銀線繡出來的藤蔓,延伸之後隱藏在衣褶的紋理之中。他見明恩華進來,也隻是微微的點了點頭,說,“華妃坐吧。”
明恩華在一旁坐下,目光落下的地方,是屏風底下擺著的殘局。能在持中殿與楊曦對坐下棋的,或許就隻有那位教統大人了吧。但仔細一看,落子的風格,似乎與那位教統大人有幾分不同。
風格未免太淩厲了些吧,進攻有餘,防守不足。但突破的幾分銳氣,倒也確實值得一看。能陪著天子下棋的人不多,一隻手都數的過來。倉促之間看了幾眼,明恩華也沒猜到是誰。
楊曦注意到她的目光,便說道,“那是前兩天跟長生留下的殘局,他功課多,一局棋下好多天,還未收尾。”
流華殿那位小殿下?明恩華略微受到了幾分驚嚇。剛才看的時候,還覺得棋路有幾分鋒芒太過,不夠沉穩。但聯想到小殿下的年歲,這樣複雜的進攻,倒是有些嚇人了。
這也太聰明了吧。
那位權妃在這個年歲也未必有這樣的聰敏。怎麽會生出這麽聰明的孩子來?
似是看透她的心思,楊曦說,“長生的圍棋是楚家長公子教的。長公子的棋力是不錯,名師出高徒了。”
順著這話頭,又多說了幾句,說起前些日子,流華殿封宮,小殿下讀書多有不便。本來那位白大人是肯入內廷教導小殿下的。但還是覺得不大妥當。原本想在六庭館找位穩重的女官來,也不知道六庭館是怎麽回事,連一個合適的人選都找不出。
這麽說話的時候,就有幾分埋怨的意思了。六庭館館主楚君儀畢竟是楚家人。故意不去找人,好幫著楚雲容,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