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兮說,“曼如是沒什麽不好的,就是年紀,有些太小了。”
雪鴞渾不在意的說,“我當初上戰場的時候,論起年歲,應該比她還小一些吧。”
雲兮歎口氣,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楚家雲字輩的人死的太多了,比上一輩還多,以至於下一輩都沒有幾個孩子。如今除了玉隆與鶴齡,楚家九雲,就沒有別的孩子了。
就這樣,玉隆還去了南境,鶴齡隨著楚雲皓在內廷帶兵。雖然人不夠用是客觀上的事情,但若還是像從前那樣,總著急著將年幼的孩子帶上戰場,那恐怕整個家族都不能長久。
這些道理,雪鴞也能明白。
就這樣說著話,他們都沒有察覺,如今雪鴞提起楚雲昭的事情,都已經是以我開始了。
初五過後的一日,婉心說這些日子也有些太悶了。說初五那日,府上玩的可熱鬧,雲容也不曾出去看看。
她是真不想看。
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楚家在她這一輩,早早就做好了打算,女孩子們將來要嫁給世家望族聯姻,因此都在六庭館學詩書禮樂。每年到了折梅會戰的時候,除了恣意妄為楚雲昭,其他女孩子都是在一旁看看熱鬧。
誰喜歡看熱鬧啊,誰不想提劍上陣,做眾人目光裏豔羨的對象。
從前不能,如今依然不能。聽說今年不錯,雪鴞帶著女孩子們也上陣了。甚至和男孩打了個平手。就算這樣,她去了,也隻能旁觀。
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
婉心又問她,“要不正月十五咱們看燈去?”
畢竟是過年麽,多少找些樂子,總得熱鬧些。
眼下是初七,離十五那天還遠著。並不是家裏沒人陪她玩樂,隻是雲容心境不大好,玩什麽都覺得沒意思。
還是不忍心讓婉心失望,便同她說好了,十五那天準去看燈。
“那我去清輝樓那邊,把燈先找出來。”
婉心正要出去,雲容攔住了她,說,“我跟你一塊兒去吧,清輝樓那邊舊東西太多了,你又不知道我想找的是哪一盞花燈。”
這樣說著,她便爬起身來,帶著婉心往清輝樓那邊走了過去。
樓上存著好多箱櫃,一層一層的,高到房頂上。
婉心掌上燈,按著雲容記得的一一找去,果然找到了她想要的。
清輝樓從前是太子妃雲萍住著。因為是長女的緣故,住的樓比別人的都寬敞一些,樓上的東西也大都是她的。
太子妃出嫁之後,某年歸寧,見清輝樓上空著的地方還很多,什麽東西都跟從前一樣,從沒人碰過。便說了,這樓總是空著,也難免寂寞,偶爾回來看著也覺得傷感。便給姐妹們用吧,平日可以上這邊來玩,有什麽放不下的東西,都放樓上也好。
那會兒雲容便也時常在清輝樓和別的女孩子們處在一起。她那時年歲還小,東西雖然不多,卻也存了好幾個箱子。每一年整理自己住的朔月樓,有什麽暫時不用的,便一起搬到了清輝樓樓上的閣樓裏,除了她,別人差不多也都是這樣做的。
太子妃年幼的時候,也有一些玩具。雖然遠遠不如雲容的這些多,但都被主人精心經意地保存著。
舊年玩過的花燈,如今隻剩下一個。雲容從木匣裏取出,點起裏麵的蠟燭,擺在桌上靜靜觀看。
時下的花燈都螢石照明。有錢人家擺設的那些,還有用珠光的。
像這種插著蠟燭的燈,雖說樣式有些別致,可即使放在當年,也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玩的東西。
太子妃是個戀舊的人。從前跟她們談起花燈,還說要找有沒有那種插蠟燭的。這種老式的花燈,遠沒有螢石和珠光映得那麽明亮,照起來朦朦朧朧的,別有一番懷舊的趣味。
不知不覺中,蠟燭已經燃去了半寸。雲容揉揉眼睛站起身來,吹滅蠟燭,手摸在花燈上,也覺得那微溫的感覺很暖。
雪鴞站在門外。她隻是從清輝樓路過,見樓上掌著燈,有些意外,便上來看了一眼,見是雲容在這裏,語氣便很平和的問道,“找什麽。”
雲容回過頭。
雪鴞一眼便認出他捧著手裏的花燈。目光掃過,眼前攤開的這些,原來都是她們姐妹幾個幼年時候留下的那些玩具。
已經這麽舊了……
燈裏點的是蠟燭,被火氣熏著,就算沒有煙,經久也會泛成黃色。
雪鴞走到敞開的箱櫃跟前,隻見裏麵靜靜地擺放著一套積木。這是有一年太子妃過生日的時候,長公子托人帶回的禮物。積木至今完整無缺,隻因日久把玩而被磨得微微發亮。
舊物痕跡都在,人卻已經不在了。
雪鴞不願細看,目光移開,落在旁邊那一匣積攢起來的石頭上。
楚家的女孩子,隨便啊誰都能隨手抓出一把各色的寶石。好東西見過太多,偶然見到平常之物,才更覺得有趣。
石子是楚雲昭從小積攢起來的。每次楚雲桓出海的時候,看到特殊的小石頭,就撿回來一兩塊送給楚雲昭,楚雲昭也就留著,小時候不知不覺攢了這麽一匣子,也不能帶到戰場上,便留在了這裏。如今這些小石子重見天日,楚雲桓卻是也已經不在了。
“收起來吧。”雪鴞淡淡道。與雲容的念舊不同,很多時候,她不太願意回想過去的事。
都已經過去了,如今再想,也隻是徒增傷感。
新製的花燈送來了。雲容下了樓,和婉心一起過去看。
花燈盡是新樣。各處廊簷下都掛著,雖然白天裏還顯不出光亮來,可這麽一裝飾,便有了元宵夜那種熱熱鬧鬧的氣氛在了。。
玄色的披風搭在肩上。
天已經暖了,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枝條裏透出萌萌的青色,令人心中生出喜意。
這一日吃湯團。照例是果仁芝麻和山楂的餡料,糖水煮的。因為長公子胃寒,特意加生薑調了一下。
按說吃東西是講究嚐新的好。隻是長公子的性情習慣,總是一動不如一靜的,連吃東西也是這樣,總想要先前的原味。
他平日裏倒不勉強別人,隨便想吃什麽,就讓廚房做去得了。但是新年裏,大家都是隨著他一起吃飯的,至於吃什麽,倒是不挑剔。
早飯隨意吃了。
午飯蒸鱸魚,這是記著雲昭和雲容都愛吃的,雪鴞倒是無所謂,她沒有特別喜歡的,也沒有什麽不喜歡的,吃飯隻要吃飽就行,吃什麽也不講究。
還有蓴菜和嫩豆腐燉的鯽魚湯。
“吃好飽啊。晚上得出去走走了。”雲容不作聲地笑。
因為喝了熱湯熱茶的緣故,臉上泛著微微的紅暈,非常好看。
“晚上去哪。”長公子隨口問道。
“去看燈。”想著燈會上的熱鬧,雲容心情也好了一些。
原本想著就她和婉心兩個人去的。雪鴞聽見她這樣說,便道,“那我也去吧,帶著孩子們一起看看熱鬧。”
雲容這樣聽了,也沒說什麽。
許是從前緣分涼薄太甚吧,便想著,就趁著現在,多親近親近也好。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個家裏待多久。
家畢竟還是家。
夜色初沉。燈海浮光搖搖漾動,仿佛東風裏綻放千樹繁花,又恍如漫天繁星散成雨落。
車行在三條大道上。因為往通三市,故而在燈節這天尤其顯得熱鬧。人流熙熙攘攘,自不必說了。
隻聽龍馬喧聲,車流絡繹,耳聞鳳簫鼓點之音,隻隔著車簾坐著,便令人說不出地心動。
雪鴞和雲容一起坐在車上,吩咐將車簾升起,隻隔著垂落的竹簾觀看。
車裏有暖爐,隔著垂簾坐著也不覺得冷。往來的車流雖多,隻見車身的紋飾和家徽便紛紛避道,不敢與之爭競。
名門貴家,出行的氣派自然是與眾不同的。雲容生性不好張揚,況且過節出門,不過是走走看看,何必太過引人注目。可雪鴞的意思,禮製尊卑有序,就是給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設下的。倘若一味低調,以為是謙遜,到頭來不過是自貶身份,給人衝撞冒犯的借口罷了。
不掛上家徽紋飾,別人怎麽曉得讓道。與其花費時間與人爭執,不如先抬出身份來。
雲容被她教訓了一番,隻得坐上了這輛頗有些惹眼的車子。年下過節,本來挺好的心情,想著和她好好相處,卻是沒想到,果然是性格不合,出門坐什麽車子,都要爭議兩句。
出門前並沒有一定的打算。雲容和雪鴞商量,或者有樓高的地方站上去看看,或者隻乘著車子隨意走走。
雪鴞說隨她高興吧,怎麽玩都陪著。兩人說說笑笑的,很快把剛才那點不開心都忘掉了。
眼前將近鬧市。人越來越多,車也更多,大道雖寬卻也未必走得過去。可能聚起這樣多的遊人,正說明這裏的燈最是好看。
“等會兒再過去吧。”瞧著前麵人多,雲容便吩咐找個地方將車先停下。可跟著人回說,隻怕一會兒更走不過去,因為遊街的花車很快就要過來了。
“這倒困住了。”
隔著垂簾向大道兩邊望去,隻見樓台比鄰,笙歌喧鬧,隻是地方不熟,不知道哪裏能暫時坐一下。
卻在這個時候,雪鴞似是察覺了什麽似得,抬頭望去,隻見不遠之外的樓上,悅華翎手扶著憑欄,笑著朝她揮手致意。
車前走來十幾個人,都穿著寶華樓夥計的衣服,乃是奉悅華翎吩咐過來迎她們的,一時便將車帶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