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皇之死訊,迅速的傳到了天啟京中。
六庭館將消息呈上,楊曦看了,竟然也沒有多在意。
他將素月傳到宮內,把東海郡那邊呈遞上來的奏章給她看了一遍,隨意說了幾句話。
聽侍從女官們說,也沒說什麽,無外乎就是如今東皇這一代梟雄死了。碎島的局勢,想必也能穩定一些了。武王如今尚在平亂,看起來,事情進展的頗為順利,想必是不用過於憂慮擔心了。
也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閑心,竟然還想著去安慰素月。
東海的動靜,其實楚雲容一開始是不怎麽在意的。
海境本來就不是楚家的防區,原本用不著她操心。如今別說是楚家防區南北兩麵戰場上的事情了,就算隻盯著宮裏,都覺得有些顧不過來。至於千裏之外的海境如何,她連想都懶得去想。
婉心卻在一旁提醒她,“前些日子聽人說,昭陽殿主在東海那邊,此事不會與她有關吧?”
一說到這件事,楚雲容倒是精神了。
雪鴞去海境的事情,是前些日子聽本家來人說的。來的是老太太身邊的伺候人。名喚姬海棠,因為侍奉老太太的日子久了,在楚家有幾分地位。雲容見她,也得客客氣氣稱呼一聲棠姨。
說是老太太上了年歲,入宮來往不便。心裏又總惦記著孫女,因此才派跟前伺候人時常走動走動,說說話什麽的。這些事情早就跟持中殿那邊說過了,因此棠姨出入宮禁,像是走親戚似得,也沒什麽拘束。
平時都是閑聊,說些家裏的事情。有些事情楚雲容有興趣,多數事情她沒有興趣,也就是隨便聽聽,有一搭沒一搭的,不怎麽往心裏去。昭陽殿主的事情,便是在這閑聊裏說出來的。
棠姨那會兒說,聽說昭陽殿主往海境那邊去了。也是沒想到。她是宮裏人,竟然對航海也有這麽大的興致。深宮裏一個女孩子家,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天家也不見得有多掛心。
那會兒聽過也就罷了。楚雲容心裏還在想,隨那個人往天涯海角去呢。反正不在宮裏,想也跟她沒有多大關係。
如今聽說東皇出事的事情,才把前因後果都連了起來。
楚雲容心想,那個人,莫不是要幫著武王平亂吧?
這事情天子知道麽?恐怕是知道的吧。不然不至於這般輕描淡寫。
事情對她而言,宛若在雲裏霧裏。但坐在持中殿的那個人,總該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吧。
將容緗叫了過來,同她一起篩查了這半年海境那邊各處消息來源報上來的訊息。整件事情,漸漸的,便在腦中形成了一個輪廓。
雲中葉氏與東皇有故交,葉氏出身的懷王楊曄如今鎮守在東海郡。武王之妹素月嫁到了天家。武王的立場,自然是站在天子這一邊。
對於東海郡王而言,或許是東皇得勢更為有利。
楚雲容之前一直認為,放任海境局勢混亂,是天子的意圖。至於目的,當然是想坐收漁翁之利。按著楚雲容的想法,一片戰亂不斷的群島,必然比一個強大而又統一的海境好征服的多。
而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楊曦的想法,或許與她完全不同。
難怪他們這麽些年,一直走不到一起去。
燈燭略微挑明了一些。她低聲問容緗,“海境發生這麽大的事情,葉氏有什麽動作麽?”
容緗微微冷笑了一下,道,“葉氏怎麽打算,現在還不知道。不過,陛下似乎已經有了準備。京畿這邊開始調動了。晉北雲中也在換防,就算葉氏有什麽動作,應該也會被卡在中途。”
拿出地圖看就明白了。葉氏也是武家,如今主要兵力屯在晉北。東海郡主要是艦隊,兵力在東南沿海。當初將懷王封在東海,便存了將他與外家隔開的心思。
懷王楊曄原本比今天子楊曦年長,出身也略微尊貴幾分。當初若是先太子不曾被廢,也許懷王此生都與帝座無緣。
然而太子被廢之後,若論長幼,這天下原本有可能是他的。
九五之尊的位置,若是能輕易由長幼來決定,史書之上,也就不會有那麽多兄弟相殘的斑駁血跡了。
楊曦能有今日,一來是先皇中意,二來,便是有楚家的支持。先皇子嗣不多。廢太子楊旭畏罪自盡之後,如今尚且安然無恙的,便是鎮南王楊曜與東海王楊曄。
說到放心與否,東海兵力主要是海軍,雖然有運河直通京畿地帶,但想要輕易打到京畿,也非容易之事。按說不須這般在意。今上卻始終掛懷東海局勢。心有顧忌,說到底,其實是因為少年之時便和懷王不合罷了。
懷王生性跋扈,又有外朝貴戚支持,向來不將其餘諸皇子放在眼內。今上當初在宮內的時候,多數啞忍。到了今時今日的局麵,縱然是已經將他打發到千裏之外的地方,心裏還是有些許不安的。因此在東海局勢上花心思,也就是理所應當了。
前因後果一想明白。雲容都忍不住慨歎自己愚蠢。但想透之後,卻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婉心在一旁看著,竟然被她嚇住了。
“主子,您怎麽了?”
楚雲容苦笑,道,“我本來是想要責備自己愚蠢,一直看不清他的心結在哪裏。但驟然悟出來,我就算能夠猜到,能夠想到,那又怎樣?我不可能像那個人一樣,奔行千裏,為他殺人。我做不到,想得到這些,又有什麽用?”
婉心心酸道,“主子,這不是你的錯。”
“我沒有做錯過別的事,我錯隻錯在,當初就不該嫁給他。”
此時覺悟,恐怕已經晚了。
她這一生的命運就在這深宮裏,與楊曦糾纏不休了。而雪鴞那個人,她曾經的三姐,和她全然不同。
怎麽能與一個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相比呢?
更何況,那個人始終被捧在心尖上,無論做什麽都對,而她,做得就算再完美,也未必能踏入到那個人的心底。
這人生,走得真是絕望。
從前無聊的時候,她也曾經讓婉心幫她找些前朝演義之類的野史來看,無外乎是打發時間。據說前朝曾經有一位宮妃,因為麵容與天子心愛之人相似,因此在宮中受寵多年,癡愛一場。但後來卻發現,天子所愛並不是她。於是便和某位位高權重的王爺生了情愫,為那王爺生下幾個孩子,甚至在天子病重之後,將天子逼死。最後成為了一位位高權重的攝政太後。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宮中的路被描述的滿是荊棘,又被她踏成坦途。雲容從前看這樣的書,隻覺得好笑。
現實的路哪有那麽好走?宮禁這麽深,她又上何處找得到傾心相許的人?今上隻有兩個兄弟,一個放在東海,無事不許上京。另一個鎮守南境,雖然邊防沒那麽緊張的時候,偶爾還能進京見個麵,但那位鎮南王,捋捋關係,其實還是她至親的表弟。
日子過成這樣,無外乎是好笑。
容緗聽她說起這些,半晌不敢搭腔,此刻見她平靜一些了,才輕聲道,“男人不是都靠不住麽?這樣的事情,容緗早就明白了,讓容緗看透這一切的娘娘,又怎會不懂呢?”
雲容笑,笑意淒然。“本宮又何嚐不明白呢?隻是……”
隻是後麵的那些話,她沒有說出口。
容緗能不能懂,她不知道。但婉心應該明白。
她就是喜歡楊曦,連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或許是喜歡他癡情吧,一往情深一世不忘,深情的不像是一個帝王。可是,若是情深相許的那個人不是自己,所謂情深,不過是傷人的利刃。
這麽些年在宮裏,隻看著那個人對過往滿心懷戀,她就已經讓自己傷痕累累了。
這樣的心事,不能對人言,她讓容緗先回六庭館去。宮燈已經亮了,內廷各殿所的燈火,影影綽綽,都落在眼中。這樣的夜晚,看得久了,孤寂一人,未免心寒。
她問婉心,“知道今夜陛下在哪兒麽?”
婉心出去問了幾句,回來說,“持中殿那邊的消息,陛下今晚沒有出去,也沒有傳召侍寢,應該是獨自一人在持中殿吧。”
雲容聽了,微微點了點頭。
這麽些年了,在她孤身一人在流華殿守候的時候,那個人,恐怕也一直是孤身一人,在持中殿處理朝政吧。
也許不能算是孤身一人,畢竟身邊至少該有持中殿的女官陪伴著。但若不是心上之人,恐怕掖庭哪怕填滿美人,心裏也是孤寂的。
她起身,輕聲道,“掌燈,我們去持中殿去。”
婉心愣了一下,“娘娘三思啊,娘娘畢竟身份貴重,萬一陛下不願讓他人打擾呢?”
楚雲容輕輕的笑了笑。
“身份貴重又如何?你意思是我不是殿上人,不能隨時上殿拜見麽?”
婉心不敢說話。
雲容說,“本宮是後宮四正妃之一,本宮也是楚家的女兒,本宮想要見那個人,就不怕別人阻攔。”
婉心見她今夜情緒頗為不安,一時也不敢攔阻,隻能低聲吩咐殿外的伺候人,提燈,備輦。
深夜不奉詔而上殿。這樣的事情,不像是楚家出身的容妃幹得出來的。但就算循規蹈矩,做楚家出身的容妃又怎樣?反正那個人也不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