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三方角力
第108章 三方角力
曹節如今是春風得意，望著此刻被綁的袁紹，此前被他以各種刁鑽理由反駁的瞬間一一湧上心頭。
「袁僕射應該還沒體會過這北寺獄的伙食吧，都尉會好好的替本中常侍招待一番你的。」
曹節語氣逐漸歡喜，實際上他對於袁紹也並沒有那麼多的怨恨，久居高位的他這一路走來見過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趨炎附勢之徒，高風亮節之士盡皆上過他之府邸。
說到底，曹節一直想要打壓對付的人都是如今正在掌握著社會輿論，佔據著絕大部分資源，盡數將其士人階層分配到了那些本屬於他們的官職上。
現在的他隱約感受到了來自士人們的威脅，尤其是太傅陳蕃屢次以錄尚書事的職權肆意安排官員任職，就連一向親近他們的那些官員眼見士人開始崛起，立馬便隱晦的表示他們出自世家栽培，又經故主舉薦方才達到今日成就。
曹節哪裡不明白這裡面的條條道道，無非就是見太傅如今權勢愈盛，在他們這些宦官的驅使下最終一定會遭到清算，倒不如趁現在去錦上添花，為自己，為家族謀取利益。
這些牆頭草的行為卻沒想過，無論其選擇哪一方，這般反覆無常的舉動實際上就是在將自己乃至家族推向深淵，無論誰獲勝，其實採摘勝利的果實都不會輪到他們。
而曹節現在面對的問題很是複雜，一面既有麾下那些官吏正在逐步脫離掌控，一方面士人階層又開始日漸壯大，憑藉他對士人們的了解，在最終決定對宦官的態度時，很難不確保其會選擇徹底清算，乃至毀滅宦官。
畢竟，他們當初針對士人們便是這般做的，也確實做到了打壓士人無法再次威脅到宦官的能力。
現在，曹節很想學習那些前任中常侍那般，再次掀起一次壓制乃至徹底斷絕士人們敢於反抗的情緒，順便給那些左顧右盼不曾選擇下場的世家一次教訓，讓他們明白，掌控了文武百官，掌控社會輿論清議，並不代表佔據了絕對的優勢，有時候我們沒有出手並不代表宦官沒有能力。
而如今袁紹被捕，實際上就是曹節首先給那些士人們的一次警告。
袁紹現在聲名鵲起，為雒陽一時人傑，被無數士人吹捧，天下楷模。
但這又如何，在宦官們手中栽倒的天下楷模也不在少數。
上一任的天下楷模李元禮，不也是在前輩們的摧殘下選擇了偃旗息鼓。
「不說話嗎?若是你願意誠心選擇投靠於本中常侍，或許看在你之才華，又有百般智謀，為本中常侍謀划倒也未必不能做到士人中的頂層，那大鴻臚卿曹嵩便是伱之榜樣，以你的能力，做到他那地位也非難事。」
曹節諄諄善誘，不時拿起那燒紅了鐵烙的三角器具，這是一種用來炙烤犯人刻下代表罪犯的最佳器具。
對於那些死到臨頭仍然嘴硬到不開口的頑固士人分子，最不願意看到的便是這些可以在臉上刻下印記，使得世人皆知的境地，高漸離所被黔首便是在無數譏諷嘲笑聲中靠自己高超的琴技才扭轉了自身的窘境。
現在嘛，對於把名聲看的比命還要重要的士人而言，卻無異於千刀萬剮。
袁紹望著眼前躍躍欲試，且極度興奮的曹節也是突然湧出一股絕望。
面對這群生理上有著無法彌補缺陷的宦官而言，那種日漸加深的孤寂，使得其心理日復一日的產生變態情緒，無論他們做出任何事，在袁紹看來都是有可能會發生的，更別提這其中的佼佼者，狡詐如狐，野心似虎的曹節。
不過好在這傢伙似乎並沒打算直接上刑，只是簡單的在他面前嘴炮幾句。
興許是皇帝並沒有完全的選擇相信曹節，又或者是尚且年幼的劉宏似乎還沒開始習慣身為皇帝的那般權威，最終使得曹節所求的這份詔書中並不能以刑罰逼訊，待袁紹有著足夠的認錯態度后，還可以面見劉宏，由其特赦釋放。
袁紹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消息，他還以為這曹節在準備著更殘忍的手段。
實際上現在的曹節還沒有做好準備與太傅等一眾士人魚死網破，他需要時間謀划，也需要得到皇帝陛下百分之百的信任，這樣才能在毫無後顧之憂的前提下悍然發動第二次黨錮之禍。
現在嘛，就先讓這袁紹多蹦躂蹦躂。
曹節望著不為所動，只是略有些驚慌的袁紹，心裡其實也有著一絲想要招攬的念頭。
比起趙庸那個蠢貨，很明顯袁紹不知道比起他來要強出多少，更令人欣喜的是袁紹身為雒陽年青一代士人模範，能夠使其投靠到宦官門下，對於士人們的打擊，比起自己在皇帝面前敘述無數次士人過錯都要強，也來的迅速。
曹節自顧自的念叨幾句，見袁紹似有想法，心裡暗暗斟酌，隨後在都尉耳邊交代幾句后，便掉頭離開了這座稍顯陰暗潮濕，又兼具審判重臣的黃門北寺獄。
「你倒是頭一個中常侍要求要好好招待一番的犯人。」都尉頗為好奇，眼睛不停的在袁紹身上打量著，似乎想要看出來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如此年輕，卻敢當面頂撞中常侍，你還是這北寺獄里第一人。」
他在這北寺獄中已經待額了足足有十餘年，見過太多達官貴族，王親貴戚。
無論你是犯了何種罪，實際上被關押這裡，最多的就是那些忤逆陛下，又或者得罪了宦官們。
這種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往在審判罪責的時候，全看當時主審官的心情。
而這心情來源，又有一部分是看上級臉色行事，再加上當事人是否選擇以錢財來減輕罪責來判斷。
這北寺獄是允許犯人花費巨額錢財來為自己贖身的，這在雒陽是眾所周知的事。
只是，其所花費的數額足以在朝堂上買下一個兩千石但無實權的官位，若是到了靈帝後期，這個數額說不得還要往上翻一翻，美名其約為陛下修筑西苑，餘下盡數填充國庫。
但實際上明眼人在那個到處都充斥著賣官鬻爵的年代，這個舉措都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麼。
畢竟，一個犯法待死的官員若是就這麼簡單的死了，對於朝堂或許有著肅清朝野的功效。
對於皇帝而言，除了能夠在換個人掏錢買官赴任收割一波外，便在沒有什麼實際價值了。
但若是讓其付出巨額財產來為自己贖命，從而擺脫必死局面，想來應該沒有人會選擇拒絕這個願打的局面，誰想死呢，沒人，那就掏錢。
一來二去，時間久了，皇帝的小金庫不就開始漸漸溢滿，想要做什麼事也就不用擔憂沒錢而無法進行下去。
所以都尉才會對曹節臨走前的那些話感到詫異。
袁紹究竟是做了什麼，寧願到手的錢財都不願收割。
都尉其實品階並不高，俸祿不過四百石，但因為距離犯人們最近，又有臨時起意審判的權利，實際上他主要的經濟來源都是從這裡面的犯人身上剝削出來的。
那些上級得大頭，他得小頭。
本以為這又是一次可以收割充實腰包的好機會，奈何曹節所言。
不得任何人以錢財來贖身。
都尉雖然不解但也只能照做。 「你見過我師否？」袁紹突然來了興緻，他想了解了解當初自己老師被關押進這裡面時的情況。
「你師又是何人？」都尉閑來無事，再加上他很明顯的能夠看出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很受中常侍器重，甚至於要親自上門拘捕.
萬一此人日後飛黃騰達，自己又有便宜行事的職權，便是與他幾分方便留做善意，說不得未來總歸是有用的上。
「前任司隸校尉，好像也擔任過河南尹，乃潁川人，名喚李元禮，都稱呼其為八俊之首，天下楷模。」袁紹如數家珍，就彷彿是在述說自己似的，眼中的那份尊崇溢於言表。
都尉的耳朵轟的一聲，有些難以置信的驚呆在原地，張大著嘴，半天說不出來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頗為驚奇的正視眼前的青年。
身材健碩，肩膀寬闊，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哪怕是深陷此番險境，然其臉上卻時常洋溢著十足的自信和堅毅。
「莫非是那黨人領袖，李膺李元禮？」都尉嘆了口氣，有些失落。
袁紹也沒想到，就連在這北寺獄中，關押無數犯人，其中不乏皇親貴族的存在，而自己的老師卻仍舊有著這明顯不一般的影響力，觀其此前的表情變化，袁紹心裡已經大致明白了。
老師當初是做到了什麼樣的舉動，才能使得這大漢天下的臣民，俱是為其感慨萬千，就連這身為北寺獄的都尉，掌管一方監獄的實權者，也為之感到驚嘆。
袁紹一臉複雜的點點頭，獄中糟糕的環境也沒有影響到他的情緒，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熾熱。
「我師被罷免歸鄉，於潁川老家開設私學，傳授經學，得老師垂青，收為學生。」
都尉頗為感慨，似是在回憶往事，眼中漸變茫然：「昔日李君被收入此獄，我不過以小小獄吏，整日都與犯人為伍，唯有那日，李君之神采絲毫不減，與那些貪官污吏相比，李君就如黑暗中的明燈，只可遠觀不得近身。」
「好在李君有大機緣，不曾被久困其中，如今再見李君學生，在下頗感愧疚。」都尉連連讚歎，話里話外都充滿著對李膺的讚美。
就連被層層捆綁，外加刑具在身的袁紹都是頓感詫異。
這倒是有點意外了。
好在袁紹看得開，自己老師似乎在這裡面並沒有遭什麼罪，畢竟這走到哪都有簇擁著的小迷弟在，應該是吃不了多少虧。
在不時的閑聊后，都尉見袁紹身上到處都施加著刑具，足有數十斤重量在身，對身體的傷害自然是不言而喻，索性便從身上掏出鑰匙。
走上前作勢欲將其身上枷鎖打開些來，好減輕身上壓力。
袁紹見狀后，卻是慌忙搖頭推辭道：「都尉切莫行此，恐惹禍上身，屆時追悔莫及，我自幼習武，日夜操練絲毫沒有懈怠，這般懲罰小事耳，非都尉可行便宜也。」
他此時倒是真真切切的為眼前的都尉謀求未來，畢竟誰知道那曹節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雖然眼下看起來似乎態度還算不錯，沒有選擇直接動手上刑法，但這廝可是兇殘至極，掀起九月政變的發起者，其心頗狠。
「無妨事，那中常侍對你也是頗為器重，臨走前特意囑咐我可便宜行事，不得上刑具折磨。」都尉笑著搖搖頭。
「那中常侍雖來此獄偏少，但實際上這裡面的很多器具，布置，他都了解的甚是清楚。」
袁紹思慮一番，對於曹節突如其來釋放出的善意他有些迷糊，不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大費周章的將自己大庭廣眾下拘捕，自然可以對太傅陳蕃等一眾士人造成警告。
看，哪怕是名動雒陽，所謂天下楷模，我曹節若是想拘捕，實非難事，只是動動嘴的功夫，這位被你們士人備受推崇的袁紹不就得乖乖的進入大獄中去。
實際上，曹節此舉的確是對陳蕃造成了極大的警示。
他原以為，在自己嚴密且層出不窮的安排下，各級官員也盡皆換成了親近士人的出身，朝堂之上也佔據著絕對優勢。
大將軍竇武不諳朝政，便將許可權盡數給予自己，外加司徒胡廣年事已高，雖有錄尚之權，但實際上其早已不過問朝政。
如此一來，太傅陳蕃儼然已經成為了這雒陽，乃至大漢天下，最頂層的掌權者。
甚至於，若是如今太傅執意反叛，只要門下故吏不曾鬆懈，盡數盡心盡責，都極有可能直接推翻這糟糕的皇帝掌權，換做自己來做。
太傅陳蕃乃忠君之士，此舉斷然做不出。
但也足矣說明此時的士人究竟掌握了何等恐怖的權勢。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形下。
被擠到邊邊角角的宦官，隨意的發動一次反擊，卻能直接越過太傅，進而將被視作天下楷模儲備的袁紹抓走。
現在的局勢愈發的撲朔迷離。
士人，宦官，乃至皇帝。
都想要獲得屬於自己的勝利。
而袁紹被捲入其中，很明顯，被當成了幾方來回博弈的代表。
宦官想要使得袁紹脫離士人階層，轉而投向宦官懷抱。
士人想要解救袁紹，使其脫離宦官掌控。
皇帝則一言不發的看著如今暗流涌動的局勢變化。
但曹節，太傅，皇帝似乎都忘了，在這場鬥爭中。
實際上還有一方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