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袁紹的野望
第3章 袁紹的野望
汝南縣袁氏府邸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好不熱鬧。
在漢朝,孝道儼然已經成了判定一個人品德操行的首要標準,舉孝廉,首啟孝道。
從漢武帝后,正統的儒家派系思想開始佔據著社會上的主流價值觀,諸子百家爭先共鳴的時代伴隨著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煙消雲散,而儒家思想中最基本的要求便是孝,並以此逐步形成了以孝道治天下的治國方針。
縱觀漢朝的諸位皇帝謚號,絕大多數都是被帶上了孝字其中,如漢文帝劉恆便是孝文皇帝,武帝謚號則是孝武皇帝。
而這種孝道卻絕不僅僅只有皇族獨有,世家,寒門,庶民,皆要以此為根本。
正所謂,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
一個人只有在家庭中盡孝,方才能夠將那份孝道盡忠到朝廷中。
雖說在漢朝後期,隨著朝堂秩序的崩塌而漸漸變得形同虛設,但還是有不少人願意將孝道發揚光大的。
畢竟。
這條門路若是運用得當,便會聲名鵲起,進而得到上級的賞識。
袁府上,已然開始了喪葬,下人們裹著一層素布不時穿梭在前廳與後院間。
「本初如今到哪了?」
一壯碩中年男子不苟言笑,眉宇間透露著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態,便是袁紹的生父,袁逢。
這場葬禮嚴格意義上來說,缺了誰都可以,唯獨不能少了袁紹的存在。
論起來,這位久居寡室的大嫂實際上除了自己庶出的二子袁紹尚且有著宗族中的母子關係外,對於袁氏而言便再無關係了。
養育了一輩子卻在臨終時沒能見到自己的兒子伏於床前,這位寡嫂想來內心深處總歸是有些傷心難過的。
「距探馬來報已有三個時辰,之前尚且還在汝南邊界處與一賤民爭論,耽誤行程。」袁術袁公路悄無聲息的從後院現身。
如果不去評論公路將軍的種種詭異行為的話,單憑看其外表,任誰都會說出一句氣宇軒昂,仗義豪俠。
事實上,袁術在未曾前往雒陽入職時乾的正是綠林俠間,喜好劫貧濟富,以此為榮樂此不疲,在汝南地界上的遊俠或多或少都會認識這位明明是世家公子卻不入學府,不去學經注文,偏偏要去選擇當一個遊俠。
以至於在當地一聽說袁術的消息就化作鳥獸四散而逃。
路中悍鬼的名頭可不是白來的。
雖然說袁術每次行動時都會將自己隱蔽的不能再隱蔽,哪怕是自己的老爹站在面前或許都認不出來。
但現在的汝南縣,已經默默的達成了一個共識,只要發生遊俠事件,一律統一認作是袁氏公子袁公路所為,哪怕此時的他在袁府內操辦喪葬事宜。
「終究是庶出,與一賤民有何計較,不知府中有大事要辦,實在是有辱門庭。」
袁術躲在一旁,身後站著幾個壯漢,都是他遊俠時期所認識的幾位當地世家公子,與他一樣,不喜經文,更願意將精力放在遊俠豪氣子上。
「父親,依我看,倒不如直接讓老二別回了,就在那小小縣衙內當個縣官,省的回來了還要遭他人唾棄,辱了袁氏名聲。」
袁逢搖了搖頭,他心裡很清楚,這老三對上老二就如同針尖對麥芒,一碰就炸,哪怕是袁紹已經過繼出去,仍然不受老三待見,平日里也就罷了,今日這緊要關頭還要窩裡橫,他有點不高興。
「公路,去給你伯母祭奠一番,別在這礙眼了。」袁逢不耐煩的揮揮手,就連袁術身旁的世家公子施禮也當做沒看見,一股腦的都給攆走了。
至於袁術所說,袁紹在路上與一賤民爭執,在他看來,純屬子虛烏有,憑他對袁紹的了解,哪怕是庶出身份的袁紹,從小到大也一直穩操德行,絲毫沒有做出過逾越祖制的事來,待人處事更是使人如沐春風。
老三,你對老二的仇恨為何會如此之大啊。
袁逢實在是想不明白,明明是親兄弟的兩人,每次見面卻如仇人般分外眼紅。
好在袁紹大度,不與其爭執。
也正是因此,袁逢其實內心深處更喜歡穩重持節的袁紹一些。
唉,可惜是庶子。
袁府內熙熙攘攘,眾人都是心照不宣的露出悲傷神態。
袁府外。
疾馳在官道上絲毫不敢耽誤的袁紹也馬上到了袁府門外。
府門外。
馬車嘶鳴聲絡繹不絕,成百上千輛馬車已經完全將主幹道佔據,袁紹有心想要驅使馬車向前卻又無可奈何。
「公子莫急,我去喚人來。」福伯不再逗留,直接快步走到府內。
不一會,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
「紹公子到!」
賓客駐足,側目,眾人都想要望向那門口,見一見這位袁氏的嫡子長什麼樣,氣度幾許,儀態又待如何。
「哼,伯母已逝去三日有餘,今日方歸,真不知道這家奴還有什麼臉呆在這。」袁術啐了一口,拉著身邊公子哥吐槽道。
「聽說你這兄長在外任職,許是職務繁忙來不及。」有人給其打圓場。
「放屁,什麼狗屁兄長,不過就是我袁氏一家奴,若不是父親將他過繼出去,這袁氏哪裡還會有他的存在。」袁術越想越氣。
本來自己的身份地位還穩穩的壓著他一頭,如果沒有意外,袁紹這一輩子或許都要活在自己的身下無法翻身。
他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老大袁基不喜族中權勢,只想安安穩穩繼承父親爵位以嗣終老,這袁氏嫡子理所應當的便落在了自己頭上。 那人笑了笑,只是看了眼不遠處似乎並沒在意的袁逢,遂又開口道:「公路沒打算讓袁太僕鋪條路,去雒陽任職嗎?」
正岔岔不份的袁術聞言立馬變了臉色,有些生氣道:「當官有什麼好,毫無自由還要被一堆人管著,遠不如遊俠鄉里來的自在。」
說完又仰頭悶下一口酒,嘆氣道:「父親已經說了無數次了,我以各種理由搪塞,只是這次父親態度有些不一樣。」
「再加上那個不長眼的家奴竟於我先一步到外任職,雖是一小小縣長,但也算是全了父親的心愿,而且我還聽說,他在那濮陽縣內治理的還不錯,那些賤民們都願意聽他指使,真不知道這賤奴有何妖術,竟能迷的父親也為之稱讚。」
與袁術對話的人乃是當地一世家,雖說沒有袁氏那般四世三公顯赫,祖上卻也有過高官,只是時間如流水後輩們並未有人達到過祖輩高度。
如若不然,袁術這般心高氣傲,尋常世家在其眼中不過是比賤民高上那麼一丟丟的存在。
聽聞袁術也對那袁紹有所艷羨,這人就更對袁紹起了興趣,有意無意的將目光投向門口。
府外,袁紹回到自家府邸,卻要排著隊一點點的向里擠去,不由得長嘆,感慨道:「無論到了什麼時代,趨權追富始終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權利,越是生逢這般時代,袁紹對此越加深刻,今日事若是換個世家,也不會有這般盛況。
袁紹不待府內來人,便下了馬車,身著素衣,面色沉重,一步一駐足,跪拜,叩首,起身,一步,駐足,周而復始。
絡繹不絕的主幹道被卡在這無法動彈,進入袁府內的人多不勝數,而府門外尚未通過的人也依舊不少。
此時不明所以的望著近乎是趴在地上跪伏的袁紹,在他們周圍漸漸的,人越來越多,圍得水泄不通,只留下一條狹長小道。
袁紹就這麼一步接著一步,猶如苦行僧似的徐徐前行。
人群中熱鬧非常,不少人開始議論,有眼尖者認出了那人正是袁家嫡子袁紹,這才明白是何緣故。
「袁本初這人素有清名,聽說少時便已得太僕賞識,只不過礙於庶出身份,再加上已過繼出去這才作罷,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這般盡孝道,與其弟相比,真乃天差地別。」
「噓,小聲些,這是袁府,莫要議論,我等就靜靜的看這袁家公子作何打算。」
有人出言提醒,這裡畢竟是袁氏府邸,小心禍從口出。
袁紹當然聽在耳里,但他視若無睹,旁若無人的繼續向前進行著自己的行為,以至於府邸前的隊伍漸漸的不約而同的散開,留下一條道專供以盡孝道的袁紹通行。
「袁本初何為?」許靖在人群中,神情自在。
他出生自汝南平輿,在當地也實屬一世族豪強,年輕時就已識人而出名,就連遠在雒陽朝堂都有人隔三差五的來到汝南想要讓其相面,許靖倒是洒脫,隨遇而安。
其從弟則恪盡職守,很少為人出言斷面,但往往一開口便是精準入懷。
再加上兄弟二人所創建的月旦評,名聲更甚,一時間,汝南地界上士人絡繹不絕,爭先赴會,只為能夠得到月初時的那一句評語。
這一系列神操作下來,竟連帶著汝南許家竟也水漲船高。
許靖許卲兄弟所在的許氏一脈也曾出過三公級別的高官,若是沒有牽扯進黨錮之禍,或許也能走出些許袁氏門庭的權勢。
如今靠著許靖許卲兩兄弟僥倖躋身汝南一流世家的行列,只是卻不持久,若想一直身處這般高位,始終需要雒陽朝堂擁有著屬於自己一脈的顯赫官宦。
今日得知袁氏舉辦喪禮,許靖兩兄弟雖平日不怎麼合得來,但在這種大是大非上依舊是走到一起,雙雙上門。
低著頭默不作聲的袁紹聽見有人喊,遂駐足,緩慢的抬起頭,面色悲寂,雙目無神。
「何事?」他並不知道眼前站著的兩人便是許靖兩兄弟,只是語氣低落的輕聲問道。
「無事,只是見本初兄孝心感天動地,虔誠至極,遂有感而發,沒想到大漢朝如今竟還有本初兄這般人物。」許靖微微拱手。
面對袁紹,他引以為傲的神情便轉瞬即逝。
許氏世家在袁氏面前根本提不起絲毫威懾力,如今更是被族中長輩以強硬的態度硬逼著來給袁紹之母祭奠。
他所言也並非虛假,大漢朝立國之初的確是以孝道治天下,但伴隨著時間的流逝,王莽篡漢,光武中興,外戚專權,種種行為導致如今已經不再以孝為根本。
但實際上朝廷上已經漸漸將這項舉措給放棄了,兩千石以上官員甚至可以以日易月代替那種規定,那些達官顯貴們卻只需要三十六日,便能繼續在崗位上發光發熱。
像袁紹這般自然是無法體驗什麼叫做以日易月,於是才有了許靖兩兄弟為袁紹的這般行徑感到驚奇詫異。
畢竟,不是誰都會有這般膽氣在無數人的見證下一步一叩首的爬行,更何況是在孝道崩塌的漢朝末年,他的行為引得無數人開始反思自身。
與袁紹這番行為相比,自己原先對待父母的守孝方式完全是不值一提了,一時間,圍在周圍的眾人噓唏聲此起彼伏。
「母親去世,身為孩兒這般難道不應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嗎?我雖不才但也深知為母者不易,為長者之難。」
袁紹不卑不亢,哪怕周圍的聲音愈來愈大,他只是遵從本心。
「更何況母親去世前,我卻沒能守在身前見到最後一面,更是我身為兒子的罪過,這一點苦與母親臨別前的苦相比就更算不得什麼了。」
「我只希望,母親在這一路上能夠吃好喝好,除此之外別無所求了,往後若是回憶起,尚且不曾留有遺憾。」
許靖動容,哪怕是他這般心性,此時此刻也是發自內心的感慨。
世風日下,仍然能有人以這種姿態來提醒世人,孝道並沒有丟失,丟失的只是人心。
拉了拉身旁許卲的衣角,側耳訴說著他的感受。
眾人皆為之動容,神情中不免帶上了些許悲戚,望著素衣裹身,一步駐足叩首,絲毫不嫌麻煩,不覺有辱門庭的袁紹,驀然升起一絲敬意。
「家奴終究還是家奴!這般行徑豈不將我袁氏臉面給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