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雍梁,亥时。
“少将军。”
巡夜的守卫见着晚归的陈云钊,习惯性地问礼。而后者似乎沉浸在什么事情中,对周边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山阳之蛇自衔其尾。”
陈云钊默默念叨着前不久从大哥那儿得来的消息,心下生了些烦躁,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正沿小路往自己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却被生生止住了。
地上是一枚很不起眼的木制云纹吊坠。
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耳边突然响起阿翁的话。十八年前,他虽只有五岁,但却记得很清楚。
廿八日小妹正好满月,阿翁得女高兴得紧,亲手将小吊坠挂在她的脖子上。那日大家都很开心,任谁都不会想到六年之后那场灾难的降临。
他弯腰捡起那枚吊坠,放在掌中摩挲着,眼角突然湿润起来,攥着剑的手也暴起了青筋。在他的心底,有些事终归是无法抹平的伤痛。
他突然扭头向右侧看去——黑冰台及军中数年的栽培使他对外界的一草一木都分外敏感,察觉到异样后,他本能地绷起了心中的那根弦。
脚步声是从假山那边传来的,不疾不徐的,那人此时出现在这儿究竟意欲何为?
莫不是赵国夜枭的的人?他想着,小心地收好木坠,缓缓向右侧深处挪去。
对方只有一个人,务必活捉!
陈云钊一跃而上,甫一现身,剑身便堪堪抵在那人颈间。而也是这时,他又迅速地收回了那锋利得泛着森森寒光的剑。
对方被吓得不轻,脚下一软,直接靠在了身后的假山上。
“昳儿?”他皱起了眉,语气也比平日多了几分严厉,“姑娘家的这么晚出来,出事了怎么办?刚才若不是……”
赵孟昳半晌没说话,她低着头缓了许久,再度看向他时,眼角竟是红的。
“阿翁给我的木坠,丢了。”
“……什么样子的?”
“云纹的,背后刻着我的名字和生辰日。”
陈云钊心下一紧,像被什么刺中一般。他掏出方才捡到的小坠子,翻过来,果真刻着三字——昳,廿八。他将坠子还给她,后者接过时仿佛是重获至宝。
“当年这木坠打了一对,分别存在父辈们那里,”她看着手中的坠子,淡淡笑开了,“听阿翁讲,当年同叔伯参军之时便约定好了,若是以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就沉默了。
“关于我们家将军,有件事儿必须提前和您说清楚。”离赵返秦时,冯伯崇曾提醒过她有关陈家小妹意外夭折的事,这在军中也是门禁忌。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一般,安静的可怕。赵孟昳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对方竟也瞧着自己,只是眼中是空的。“祎儿若是还在,也该是与你一般光景了。”
陈云钊挪开眼向一边看去,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可心结在此,任谁都看得出来。
屋檐上停着一只通体黑色的脚边系着白布条的鸟,它啼了三声又掠羽而去。赵孟昳偏过头刚刚看见了这一幕,便被陈云钊一下子拽住,急匆匆地带向书房而去。
夜很深了,可冯伯崇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不是因为立功,也不是因为晋升,他只是想不通那日下午发生在黑冰台的事儿。
那天,张邺刚刚升了他的职,可他还来不及高兴,便就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不,准确地来讲,是一件棘手的差事儿。
“孤打从与伯崇结识,便知你有超乎常人之才。如今有一名为三足鼎的难题,不知伯崇可否能解?”
可这压根儿就不是关键啊!为什么君上会亲自来交代这活儿给我啊?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冯伯崇哀嚎几声,扯过被子蒙在头上,可最终他还是耐不住,索性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去岁夏太后薨,而年初君上胞弟原阳君本作为张唐将军伐赵部队的增援领兵在外,却在驻扎屯留时叛秦降赵,而王相门客出身的周延在参与此次平反后,便封了候,听说祖太后还颇有微词。
冯伯崇单手撑头,按了按额角,在心中默默捋顺这一年来明里暗里发生的事。
“三足鼎……”他念叨出声,一拍脑门儿,眼里是耐不住的激动。疾步走到案前,他便在羊皮纸上画上线,急匆匆地描出三个尖锐的顶点——姜,赵,辽。
夏太后系辽国女,其孙原阳君曾面见辽惠王,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易得到了百里之地,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夏太后在其中斡旋。而也是在这之后封了君。
周延,帝太后。冯伯崇在“赵”字下写上两个个名字,用笔点了点,圈了个圈又指向原阳君。
屯留反叛之乱被周延摆平,他也因此被封平谖侯,以山阳为食邑。可好巧不巧,这次叛乱原阳君投了赵国,封至饶地。
“也就是说,”冯伯崇抿了下下唇,手指一下下点着写下的字,“朝堂上的辽国势力不仅被彻底肃清,甚至可以说,是被赵系给吞并了。”
那便是只余下姜赵双方分庭抗礼,周延还被封君,祖太后要是能高兴,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可是当时究竟是什么造成原阳君突然就叛逃了呢?
“啊啊啊啊,烦啊,平时的情报隐晦也就算了,可这次明明是可以交代清楚的,君上也真是的!”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狠狠地锤了几下书案。“蟠螭袍怕不是是给我一个巴掌前的甜头吧。”
但发牢骚归发牢骚,问题总归是要解决的。
如果我是君上,要打破这种僵局,就必须各个击破,也许以静制动,假道伐虢,才是最好的办法!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原阳君的存在始终是君上坐稳这王位的隐患。所以君上是故意派遣其援赵,而后借周延之手除掉雍梁的辽系势力,再借流言来逼他谋反,至于叛逃以后,自有黑冰台驻赵的人来监视他。
这是给周延的一颗淬了毒液的糖,让他贪欲自溢。
下一步便是借祖太后,文成君的姜系势利来除掉周延了。
但如果周延想先发制人,也未尝不可。明年君上加冠,这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不如借“姜”的名义再逼一逼他,掏掏他的老底,到时双方两败俱伤,秦国朝堂方可真正清平,真正地属于君上。
择日去拜访拜访文成君好了。现在,睡觉!
冯伯崇直接向后一仰,躺在了地上。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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