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历宣成42年，晋阳夜枭阁。
“阁主，这是崔显的卷宗。”绀衣门客将竹简高高举过头顶，呈给座上的男人。“崔显由外阁而出驻之雍梁城北上遥居，臣曾同他交过手，虽刻板中矩但好歹……”
赵嘉狭长的眼中没有了方才待仲靖的温和，转而阴骘的睥睨，同阁内的昏暗融在一起，让门客噤了声。“臣，下臣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他是有本事，可有用吗？”赵嘉将卷宗重重扔了下去，正好砸在那门客怀里，“不同样也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太子！”门客心中猛地一颤，万分惶恐。他知他心中所想，也知他后半句话所指为谁。老君上迎那倡伎入宫夜夜笙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而今那人之手也越伸越长，直直指向朝堂，笼络内臣，处处压制。太子心中自是憋了火，可万万不能表露出来。
“罢了，元朗”赵嘉苦笑一声，踱步绕到门客身后，“死的不过是一个崔显，枭阁众臣彼此独立，这事昳儿万不可参与进去，雍梁那边打点好，弃卒保帅，死也得保住。”
“可，您就这般相信她？”杜元朗不置可否，在他眼里，赵孟昳始终是赵景阳一脉的秦人。
“她身上流着的好歹是赵国王室的血，赵景阳虽非他生父，数年照看的情谊总归是在的。”
“一辈子的为国尽忠却最终沦为同僚争权的牺牲品，血海深仇，她不会倒戈的。”赵嘉在杜元朗的肩上重重按了按，凑上前耳语时已然换了副模样，“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况且，还有仲靖呢……”
巳时二刻，雍梁北坂上遥居。
“秦酒！”刚刚落座，张仲逍便喊开了，丝毫不收敛那浪荡脾性，“快点儿啊！”
“诶来了来了，酒来了。”店里的小厮将打好的本地老酒置在案上，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在递给陈云钊之时，却不知怎的一抖，将酒洒了出来，吓得他直赔不是，大冷天的竟冒了汗。
“贤侄今日也有空来这上遥居啊。”楼上下来个中年男人，倒是和善得很。待看清眼前的冲突后，他先是惊叹了一声，竟做起了和事佬。“给两位大人道个歉，这事儿就罢了。”
得了脱身的机会，小厮忙不迭地收拾这杯盘狼藉的场面，佝着腰，恨不得跪在地上。
“行了，下去吧，”男人顺势推了小厮一把，将他赶到一边。“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有个数，别再冲撞了别人。”
陈云钊在一旁未发一言，他看着那小厮退进了后厨，尔后来上酒菜的便换了副生面孔。
“难得休沐，今日卫尉府开了宴，贤侄何不一同前去？”中年男子笑着发出了邀约，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上台令大人和卫尉大人的好意小侄心领了，只是台中事物繁忙，许多事情还不及处理。”
听到陈云钊的推脱，郑遂倒是并不意外，他叹了声气，表示出了极大的惋惜。“可怜你们这些小辈，终日不着家的，改天得和张令唠唠才好。”
“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小辈办事不力。”陈云钊回身看了看张仲逍，笑着答道。
“别啊，少将军不去，我可得去。”张仲逍一下子闪到郑遂跟前，嬉皮笑脸套着近乎，“再怎么也不能拂了您的面子。”
一席话哄得郑遂直捧腹，他没再强求，几番寒暄后，便同张仲逍和随行的数人上了马车。
一行人离开后，陈云钊自顾自地坐下，没动那新上的菜，只是饮了少许的酒。人来人往，上遥居内，一切如常。
午时，天又落了雪，朵朵凋谢在地上。
赵孟昳从侍从那里接过保暖的大氅，独自出了府。不疾不徐，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着，秦都雍梁看上去似乎和晋阳也并无分别。
星罗棋布的市肆，商贩忙着叫卖，小吏照例巡查，街角的妇人哄着哭闹的孩童，从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手中接过一支冰糖葫芦。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
“一碗阳春面。”
赵孟昳找了个不起眼的小摊坐下，朝掌心呼了呼气。漫天白花飘零而下，愈加急促，不知怎的，她竟伸出手试图接住一朵。
这番银装素裹，在晋阳倒是未曾见过几次。
“阿姊的面。”
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孩童把碗放在矮案上，赵孟昳摸了摸孩子的头，从袖口掏出一颗梅子糖塞到他手里。
孩子兴奋地跑开，到摊主面前伸出手掌炫耀着。后者看向她这边，笑着连点了几下头。
汤上飘着些葱花，油水不多，味道有些寡淡，但在这样的天气下，却很暖得很。
她在这里静静地坐了许久，把铜钱压在碗底，正准备离开时，一个衣着凌乱的女子跑着跌在她脚边。
赵孟昳刚想把她扶起来，那女子却先拽住了她的衣角。“求，求你，救救我……”
她喘着粗气，抬头看向赵孟昳，眼中尽是水汽缭绕。“求求，求求你……”
几个穿着短打的男人拿着长鞭赶来，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和那女子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赵孟昳没有去管被她弄脏的衣裳，她拉起她的手，将那一直发着抖的女子护在了身后。
为首男人将赵孟昳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下怒火，开口倒也算客气。
奴婢私自出逃，主人有权处置，按理说，这桩事她没有理由去干涉。
“姑娘看上去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规矩自然是懂得，别为难小的们，这贱奴不服管教私自离府，不处理掉，平谖候府面上挂不住。”
“上将军府这边恰好缺了人手，”赵孟昳握住那女子的手，像是在安抚。“既如此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届时巡市的官吏来了，一番盘问，贵府侯爷的脸面照样挂不住。”
“双全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只消把今日之事告诉平谖候，他自会明白。”
几番权衡之下，那群府丁终究还是离开了。身后的女子一个劲儿的叩谢，赵孟昳把她扶了起来，替她拨开挡着眼睛的头发。
是个俊秀的姑娘。
“奴婢阿江……”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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