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均伤好了之后就很快忙碌起来。
不仅要管铺子里面生意的事情,还有顾老爷子过寿的一切事宜。大到搭台子请戏班子,小到安排座次,宴席菜谱,一切用度开销,都要他过目。
忙的总也不见人影。
不过这王氏也没闲着。打着顾老爷子的旗号,借着帮忙张罗的名义,今儿个从帐上明目张胆支出个几百,明儿个从帐上堂而皇之支出个几千,顾维均好脾气的都应承着,从来都很爽快。王氏心里美不颠,只当是这顾维均识相,张口要的数目越来越大。
巧儿又三四日的没有动静,对外永远说是在养病,也没说具体是什么病。乔锦心用尽一切法子去打听,都是无功而返。虽有担心,乔锦心想着王氏再狠,总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也就稍稍宽慰了些。
初四这天,整个顾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膳房更是天不亮就掌灯忙碌起来,老管家贵福领着常贵等一众小厮,脚不沾地的忙前忙后。看看天,心里算算到点了,再带领着一干小厮到门口接待客人。
“哟,李掌柜的,这么早您就来啦!”
贵福热情洋溢高八度的中气十足嗓音,听上去就喜庆。
李掌柜赶忙撩袍子下马车来,上前客气作揖道贺:“恭喜恭喜呀,这顾老爷作大寿,只能早来哪有晚到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啊老管家!”
李掌柜的随行小厮恭敬呈上大红的礼单,再由顾府的专门小厮高声念出,且有专人记录。
“东城福海茶楼李掌柜,赠红玉玛瑙一串,五彩琉璃盏一对,恭祝顾老爷福如东海水,寿似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里边请,里边请!”
贵福也不多客套,递个眼色让后面的小厮带人进去。
日上三竿。
接近中午的光景,顾府内部早已高朋满座,流水席早已开宴,人们推杯换盏的,时不时下位置来,走动走动人情,多交几个朋友,多拉一些关系,场面好不热闹。
“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
“好!”
三尺红台上的戏早已开锣,面容俊俏的小生惊艳开嗓,夺得一片喝彩。
乔锦心托称身体不适,一早就告了假,躲过了后院的大姑娘小媳妇无聊的茶话会,实际也是为了找个由头溜出去逛逛。
“秀云,你快点儿!”乔锦心压低嗓子不耐烦直催促道。
又是一身男装。只是这次是为了便宜行事,乔锦心特意偷了,顾维均那个家伙的一件不常穿的湖蓝色长卦,配一顶玄色小帽,一头秀发编成一股大辫子垂在脑后。这是这个地方的男人最普通常见的打扮,没有那天的一身洋西装来的那么扎眼。
“小姐,咱们还是别出去了吧,万一被抓到了又是一顿打。”
秀云皱眉,满脸担心。
“怕什么,今天顾府上下都在给那老顽固过大寿,忙乱的很,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俩都早就回来了。”
老顽固是乔锦心给顾老爷子这个封建大家长的新“昵称”,她觉得这个称呼是最合适他不过了。
不由分说,乔锦心拉着秀云就直奔自己早在几天前,就踩好点的狗洞附近,虽然钻狗洞这种事的确比较伤自尊,可是跟墙外自由自在的空气比起来,这点尊严着实是不算什么。
“诶,这哪里来的大帐子?”
刚到地方,乔锦心就懵了,是她始料不及的突发情况。
“哦,小姐,这是凤祥戏班的帐子,方便换装打扮的,昨天就有了。”
秀云见怪不怪,她昨晚去门房刚巧碰上这儿正在搭,自然是知道什么情况了。
“可咱们要从这出去啊。”
计划被打乱了,乔锦心有些闹心。
“啊,这里?这里怎么出去,爬墙吗?外院的墙可很高啊,恐怕咱们还没翻过去就被发现了。”
“废话,我都知道。你小姐这么聪明的脑袋这些会想不到吗?以前这一带有一个废弃的狗洞,未免被人发现,我还特意又多拿了几块砖头遮挡了一下。只是现在被这戏班子的靠墙临时帐子给罩住了。”
“哈?小姐,你的意思是,咱们钻狗洞出去??”
秀云瞪大眼睛,再次刷新了对自己小姐的认知。
“只要能让我们自由那就是金洞!”
“好了,少说这么些没用的,咱们过去吧,一会儿见机行事!”
乔锦心带着必胜的决心,二人径直走向这个偌大的帐子,还没到很近处,就听到一个女生咿咿呀呀的唱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唱的好!”
唱的实在是太好了!”
乔锦心边不断摇头晃脑鼓掌赞叹,边一把掀开帐帘子直接进来,也没经过对方同意。
“你,你是谁?”
帐子里除了一应的各色戏服口髯,官靴宫帽,水袖扇子,台子上还有粉扑红油,颜料画笔。一个身披贵妃戏服,绝色姿容的姑娘就站在当间,惊慌失措。
“还是这女声的贵妃醉酒有味道,男人除了梅大师,哪能唱出这如泣如诉的痴怨呢?”
“不过你这词啊,还得再改改,要把这贵妃的恨也唱出来。”
乔锦心倒也不客气,随手拿了张台子上的红表纸及毛笔,提笔凝思片刻,马上就回忆起来,不一会就在纸上潇洒写下: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分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一蹴而就,加上这几日托王氏的福,练字练的多了,字迹也是潇洒飘逸,自成一派。
乔锦心吹了吹还没干的墨迹,拿起来看着,很是满意。
“诺,你就照我的词儿去唱,保证效果一准儿的好!”
姑娘拿在手里细读了一会,不一会便抬头舒展眉头,露出笑颜。
“先生果真是懂戏之人,等今日下了戏,我便交给哥哥,让哥哥照此改改!”
“诶,我这可是专门为了你改的,给你哥哥做什么?刚刚听你的唱腔表达,看你这眉眼神态,这戏再合适你不过了,相信我,你哥哥师哥们不会比你更合适的!”
乔锦心笃定的眼神,反倒叫她犹豫,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先生,这么好的唱词给我又有何用呢,我只是个女子,自古女子就不可登台唱戏,这唱词给了我也只是糟蹋好东西,如何能传扬出去,广为流传呢?”
乔锦心一听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出来,拍案而起。
“这是偏见!这样的旦角,婉转悠扬的嗓子本就是女子占优势些,凭什么不让唱?”
“姑娘,你听我的,这词儿你自己收好,再自己打磨打磨,相信我,总有一天你可以登台唱戏,成名成角的!”
乔锦心激动起来,抓着她的手拖起举在胸前,目光坚定。
她也顿时心潮澎拜起来,眼里起了希望的火光。
“相信我,你可以的!”
乔锦心紧握她的手,她便感觉自己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师父,今儿在台上我表现的如何?”
帐子外突然响起了人语。
“是哥哥他们回来了,你们赶紧走吧。”
姑娘察觉情况,慌忙让乔锦心二人离开。
情急之下,乔锦心她们自然而然,就一头冲那隐蔽的狗洞去了。
“先生!”
“先生!”
“嗯?”
姑娘唤了两次,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全身匍匐着,认真开始钻狗洞的乔锦心才知道是叫的自己。
“先生,小女子袁蝶衣,还未请教先生姓名。”
袁姑娘小脸通红,蹲在地上羞涩的望着乔锦心。
“夏瑜,后会有期!”
好在乔锦心娇小,这狗洞也够大,乔锦心才得以回身笑嘻嘻告了个别。
“后会有期。。。”
袁蝶衣满脸的依依不舍,不无留恋的目送凝视着,乔锦心一块块垒好的砖头后面,逐渐消失的面容。
“小蝶,在跟谁说话呢?”
袁桂凤刚进帐篷就看自己妹妹一脸慌张地起身。
“没,没什么。”
袁蝶衣是个老实姑娘,一说谎就满脸通红,结结巴巴。
袁桂凤狐疑,查看了四周,很快发现端倪。
“小蝶,你又背着我偷偷学戏?”
“我,我…”
“不是告诉你好好在帐子里呆着,看好东西就行了嘛,一个女孩子家学什么戏啊。”
“师父,小蝶想学就让学嘛,又不登台,权当个戏耍。”
“你懂什么,祖师爷说了女子学戏不吉利,晦气,会阻了戏班子红火的。”
袁桂凤数落完妹妹,又开始四下里找东西。
“春生,看见我搁台子上的红表纸没,一会要顾家给包喜钱的。”
“没见着啊,小师妹你见着了吗?”
春生也帮着四下里寻,随口又问了句袁蝶衣。
“我,我不知道…”
袁蝶衣手里紧攥着这张红表纸,紧张的要生出汗来。
得亏是这外衣不合适袖子长,能藏里头,看不出。
袁桂凤是无奈的摇摇头:“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连张红纸都看不住,还想学戏?真当戏是这么好学的吗?”
“小师妹只要能嫁个好人家就行了,师父您也别太操心。”
春生来劝,也是帮着小师妹说话。
“嫁个好人家?戏子最是位低身贱,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给小门小户作妾都不容易。”
袁桂凤嗤笑,眼里尽是自嘲。
“师父,实在不行,我可以照顾小师妹啊。”
春生嬉皮笑脸的,暧昧的朝袁蝶衣眨眨眼。
袁桂凤抬起就是一脚,直接踢在他屁股上。
“你做梦!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妹子,能便宜了你们这么些穷白丁?”
袁蝶衣从头到尾都没吱一声。
她的脑海里,久久回荡着夏瑜抓着她的手说的那句“总有一天你可以登台唱戏,成名成角儿的!”
不管是真是假,从此以后在她心里,便有了本不该有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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