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第135章 長安夜
第135章 長安夜
長安,夜已深。
這段時間,李儒一直高強度工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稍微休息一會兒。
沒辦法,即使嚴格管制進出,董卓的死訊依然瞞不了太久。
在如此短的窗口期里,要從北軍和禁軍手裡接管長安和禁中的防務,確保對天子和百官的控制,同時還要甄別其中的可用之人加以提拔,抽空還要給董旻突擊陞官——連固定的過度官職都省略掉,直接官至驃騎將軍。
做完了這些,才算是初步把長安朝廷重新握在手裡。
只能說,壞就壞在董卓死於突發事件,根本無從預防,好就好在董卓死於突發事件,起碼還有董旻可以接班。
這個時候尚存一位集團內部公認的,可以服眾的領袖,簡直是上天留給董氏最後的眷顧,若是沒有他,這些應急措施根本來不及實施,這群人就會先自相爭奪起來,李儒可能就心灰意冷,選擇銷聲匿跡了。
此為不幸中的萬幸。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眼下的朝廷基本處於停轉的狀態,一切事務都要先經過李儒這間不起眼的小院,然後再交給董旻以驃騎將軍府的名義下達命令,王允的尚書台則直接被架空了。
坦白講,李儒並不喜歡這樣站到台前,可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再有所保留。
此外,郿縣的董氏親族也已經全部轉移到長安,以防再生不測。
若是有一張顯示各方勢力的地圖就可以發現,原本佔據大半司隸校尉部的董氏集團已經極度收縮,牢牢守住長安周邊的區域,護住董卓給他們留下的遺產。
「咳咳——」
秋涼來襲,李儒滿不在乎地咳嗽兩聲,翻開下一卷竹簡。
他的面色有些潮紅,腦袋因為睡眠不足而微微發暈,雙手勉力撐住案角,維持住辦公的姿勢閉目養神,只是這樣忙裡偷閒了一小會兒,便繼續拿起筆。
「鄭公業的義舍,讓他立刻關了」,李儒喃喃自語著寫下批註,「外城的義舍也一併關掉,長安內外都不許聚眾場所出現。」
他可能是手握大權的人裡面,少數並不貪戀權力的。
直到現在,也不過是為了在這洶洶亂世中保住一大家子人的性命,為此,任何可能的威脅都會被他扼殺在微末之時。
反映在行事手段上,則是無比酷烈狠辣。
比起董卓那堪稱隨心所欲,偶爾還有些善舉的施政風格,這個文弱中年書生下筆如刀,即便數千難民平日里靠著這些義舍勉強維持生存,也絲毫沒有猶豫。
皇帝可以死,首都也可以焚,遑論這些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難民。
董卓始終不出現,那些世族不是傻子,自然會有所懷疑,可是越是虛弱的時候,越要做出不顧一切的決絕姿態!
「咳咳——」
李儒又咳了幾聲,這次卻感覺身上一重。
一件大氅被人罩在他的身上,而此地只有董氏的親族可以不經稟報直接進入。
他頭也不抬地問道:「叔穎,這麼晚來我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叔穎是董旻的字。
「文優伯伯,你在這裡待了好久了。」
清脆的聲音在李儒身後響起來,董白乖巧地幫他把各個衣角仔細掖實,避免有漏風的地方,開口勸他,「夜深了,早點去休息吧。」
李儒剛伸手要把案上的竹簡捲起來不讓她看見,又發覺這樣會把身上掖實的大氅弄垮。
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手腳該往何處放——他哪裡見過董白這副樣子?
或者說,根本沒人能想象這一幕。
有朝一日,董白竟然會像個尋常人家的乖孩子一樣,知道心疼大人,過來噓寒問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位外甥女自幼喪父,董氏家族裡沒人不疼惜她,把自己當成董家人的李儒更不用多說,在他看來,董白就應該帶著自己的大黃狗,心裡不藏事,永遠刁蠻任性下去才好。
如果這樣能讓她稍微開心一點的話。
李儒受寵若驚。
便是以他的腦子,也不知道此時該做出什麼反應來報答自家小公主的大恩大德
鞠躬盡瘁? 可是他已經在這樣做了啊!
「文優伯伯.」,董白幽幽的聲音傳來。
「嗯」,李儒下意識點點頭,他還在頭腦風暴。
「爺爺早就死了,對不對」,董白的聲音無比平靜,在這寂靜的秋夜裡卻像銀針落地一樣清晰可聞,「長安城私下都在傳這件事,你們不說出來,是怕太奶奶傷心過度。」
這話出口的瞬間,李儒就像被冰住了全身,手上的小動作頓時停下。
「此事.」,他長嘆了一口氣,決定拿出長輩的擔當來,「此事不是你們這些小輩該管的,就算天真的塌下來,有文優伯伯在呢,不會讓伱有事的。」
「你騙人」,董白分明不信,「你自己都沒覺睡了,拿什麼照顧我?」
李儒無言以對。
尷尬的是,越是這種緊張的時候,他還好死不死地又咳嗽了幾下。
董白坐到了李儒對面,把他蓋住竹簡的手撥開,「我來讀給你聽吧,要批註什麼,告訴我就好了。」
沒有什麼比看到後輩的成長更能撫慰親人離世的悲傷了。
李儒默然不語——李文優啊李文優,你在這世上還是有家人的啊。
他緊了緊大氅,強撐著精神聽董白給他讀竹簡。
「派人請西涼韓遂、馬騰入長安襄助之事,後續該如何處理?」,等董白讀到這一卷時,李儒難得沉吟起來。
此事頗有些棘手。
比起自家岳父發出邀請的時候,現在的董氏無疑更加需要西涼軍閥的幫助,可是此一時彼一時,雙方的地位卻是大大地不同了。
人家信得過董太師的名頭,可不一定信得過你董旻。
且不說你董氏還能不能安然無恙,就算真的存活了下來,也是元氣大傷,說不準就要吞併這些涼州人以自肥,畢竟真到了長安,可就由不得他們自己了。
而這些還只是無數猜疑的一種而已。
只能說,有沒有董卓的區別就是這麼大,董旻的名頭只在董氏內部好用,說出去人家根本就查無此人。
可以放棄去西涼求援,反正關東諸侯已經開始自亂,涼州也讓它亂著,誰也別來長安找晦氣;可是另一方面,董卓的死訊壓的住一時壓不住一世,從董白的話中就可以知道:哪怕是現在,雖然明面上沒人敢亂說,可背地裡的暗流恐怕早就洶湧起來,若是能得到韓馬的助力,才能穩穩壓制住搖擺的北軍和禁軍。
左右都是賭,這事行不行在兩可之間。
「這事很難辦嗎?」,董白見他沉默了許久也沒開口,把筆放下問道。
「嗯。」
李儒清清嗓子,給自家外甥女講起這件事內里的利害關係。
「便是說,西涼人不可信?」,董白很快理解了李儒的說辭,「若是不能互相取信,反而會成為禍患,還不如不找對吧?」
「正是如此」,李儒大感欣慰,又出言補充道:「不僅是他們不可信,更主要的是他們信不過我們。」
雙方雖是同鄉,以前卻是叛軍和官軍的關係,李儒不怕他們來,反而怕他們不來——斗幾個鄉下軍閥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誰料董白的下一句話就讓他驚出了聲。
「我去拜訪韓遂和馬騰,若是能取信二人,便是留在西涼做人質也無妨」,少女思慮良久道,「如此,再以官爵封地為酬謝,應當可以引他們來長安。」
「這怎麼使得?」
李儒馬上否定。
董羽一死,董白可就是董氏第三代的獨苗,怎麼能親身犯險,去什麼勞什子涼州,還做人質?
「為何使不得?」,董白認真地問他,比起面前情緒激動的李儒,反而更像個大人,「如果連爺爺都可以為了家族而死,那我也一樣可以!」
見李儒不做聲,董白自顧自地在竹簡上寫下,「遣董白至涼州,必要時可為人質」的批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