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太學游
第23章 太學游
蔡邕單獨見了徐嘉樹一面。
說是見面,其實老頭上來就興緻勃勃地考校了一番他的經學底子——會寫一手好字固然加分,可在如今的世人看來,唯有經學才算是正經學問,像是先帝劉宏那樣因為字寫得好就直接封官的,說句不好聽的,就是昏君行為。
而經學之所以擁有這種崇高地位,一方面是因為兩漢歷代的君王對其主動地拔高,以加強自身的正統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頂級世家都有對《五經》的家學流傳,事實上壟斷了經學的解釋權,一部祖上傳下來的經典就能維持整個家族好幾代富貴,民間諺語所謂「遺子黃金滿贏,不如一經」。
如果徐嘉樹經學底子過硬,那麼在蔡邕的扶持下,從布衣一躍成為士族也不是不可能,大儒鄭玄小時候家裡還務農呢,不照樣成為當世經學第一人。
但從考校的結果看起來,徐嘉樹暫時是不可能成為下一個鄭玄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儒家學子,《五經》必然是刻在dna里的,全文背誦只是最最起碼的要求,還要能微言大義地闡發說明孔子的思想,繼承和發揚聖人的學說。
單拿一本《尚書》出來,就有歐陽氏《尚書》、大夏侯氏《尚書》、小夏侯氏《尚書》這幾種學派,都是從書中隨便挑出一句,就能立馬洋洋洒洒寫出一篇命題論文的主。
「曰若稽古」四個字他們可以解釋出十萬字,比網文寫手還能水,又有所謂「師法」、「家法」的束縛,再加之五行讖緯,一鍋大雜燴,涉及的知識面幾乎包容萬象。
《尚書》如此,遑論還有其他經典的總計十幾種學派,這個時代想要成為一名「通儒」,學習成本不可謂不高。
但這些和徐嘉樹都沒關係,因為他連《五經》原文都背不下來。
好在蔡邕沒有因此看不起徐嘉樹,只是覺得有點頭疼——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到時候怎麼帶去面聖呢?
就算是為了推廣新書法,也不能讓天下士人知道,這書法的創造者是一個連基本的經典都背不下來的人吧。
本來蔡老頭是不介意親自教徐嘉樹經學的,除了去東觀修史,他現在對別的事都很有熱情,不過教了一會兒之後,他就後悔了。
倒不是因為別的,單純是徐嘉樹的底子太差,他堂堂蔡伯喈總不能像個開蒙的先生一樣,抓著徐嘉樹背書吧?簡直是天大的大材小用。
「你這段時間去太學上課,先把經典全部背熟。」蔡邕對徐嘉樹道:「等背熟了,我再來仔細教你聖人的道理。」
說罷,轉身離開了。
徐嘉樹的目光投向蔡琰。
「別看著我啊,我今天沒空陪你去太學的」蔡琰也擺了擺手,最近總是放董白的鴿子,心裡多少有點良心不安,「不過是背書而已,伱自己去吧!」
果然,還是被這個女人始亂終棄了。
徐嘉樹只能自己走到太學,再次來到這裡,身份已經從社會閑散人員變成了蔡邕安排的插班生,命運不可謂不奇妙。
東漢太學的授課模式由光武帝設立,針對眾多學派,設立了不同的「師說」,一共有十四家,由五經博士負責為太學生講解,祭酒則是博士之首。
除了傳統的《五經》,太學還增設了《孝經》、《論語》,總共七門課。
徐嘉樹稍微想了一下,決定先去《易經》的學派看看。 理由很簡單,因為讖緯之說(簡單理解為政治預言)的廣泛流行,研究《易經》成為了一門顯學,朝廷勢力最廣的袁家,便是以《孟氏易》作為家學。
所以《易經》算是時下的熱門專業,師門實力強,到哪裡都有師兄弟照拂,這就很對徐嘉樹的胃口,畢竟出來混要有勢力,要有背景。
一進《易經》所屬的校舍,徐嘉樹便聽到不斷傳來的爭辯之聲。
起初他還挺感興趣,湊到一旁假裝看書,實則偷聽他們在爭論什麼東西——「賁卦: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何解?」
一方說「觀乎天文」,就是指近些年災禍不斷,水旱失調,四方蠻族侵擾,這一切都是因為朝中奸臣當道,引得上天震怒,「時變」就要不遠了!
另一方就說你不對,還要「觀乎人文」,董相國雖然權勢熏天,可比起霍光之流還是遠遠不如,看他最近解除黨錮,提拔士人的舉動,假以時日,是可以「化成天下」的。
徐嘉樹心想:好傢夥,同一句卦辭能解讀出相反的兩種意思,反對董卓的和支持董卓的都能拿來用,真不愧是《易經》。
他這邊還在吐槽,兩邊爭論的太學生很快就動手扭打在一起,一群儒生哪會打架,一通亂戰下來,最終以倒董派人多勢眾而獲勝。
果然,批判的武器終究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
經此一役,徐嘉樹對於讖緯的興趣算是消散了大半——跟這群蟲豸在一起,怎麼能搞好經學呢?
袁術就是信了那句「代漢者當塗高也」,率先稱帝做了出頭鳥,結果直接眾叛親離,這種東西只適合做勝利的點綴,不適合當成進攻的衝鋒號。
他邁著步子遠離戰場,開始在太學內各個校舍四處閑逛。
《尚書》雖然相傳是聖人親自修訂,可裡面的內容即使對於孔子本人來說,也實在是有些遙遠,最古老的篇目《堯典》直接追溯到上古聖王,充滿著神秘色彩。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學《尚書》的太學生不管年紀大小,都透露出一股老學究氣質,言必稱三皇五帝,說話的時候不引用幾句就渾身難受似的,徐嘉樹表示不太想學。
《春秋》也是顯學之一,裡面的學生安靜沉穩,動不動就眉頭緊鎖,眼睛盯著書一直看,試圖從孔子短短几個字中看出聖人到底藏了多少沒說的微言大義,徐嘉樹不敢打擾人家,直接溜了。
除此之外,學《禮記》的太拘謹死板,學《詩經》的太放蕩不羈,學《孝經》的苦大仇深,都不是背書的好場所,於是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論語》。
這裡的人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他超喜歡在裡面。
正當徐嘉樹憧憬著什麼時候能和同窗們一起「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沒過多久,蔡邕傳來了一句話。
「你小子直接當五經博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