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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4)

  第23章 大夏王朝的氣數(4)

  「我在他身上聞到了阿衡的氣息,他多半是阿衡的徒弟。真搞不懂,阿衡明知道這小子這麼危險,怎麼還會收他!」


  「阿衡到底是誰?」


  青龍沉吟了一會,才道:「是你師父的師兄。」


  江離訝異道:「我師父的師兄?那就是我的師伯了?怎麼從來沒聽師父說過?」


  青龍嘆道:「他是太一宗始祖以降最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思維窮究太一宗的極限,卻放棄進入天外天,甚至質疑太一宗一脈數百年來被奉為天下正宗的生命觀。當年他和你太師父一場爭辯,互不相干,從此破門而出,不知所蹤。」


  江離道:「他入魔了嗎?」


  青龍又思量了很久,才說:「不是,入魔者不可能有這麼清明的心境。他只是希望人類的未來走向另一條道路。」


  江離問道:「這麼說師伯並非邪道?」


  青龍道:「他和你師父理念不同,但也是堂堂正正之人。」


  江離又問道:「師伯能用神眼吧?」


  青龍笑道:「他早已達到馭六氣以游無窮的境界,六感通靈,瞭然無礙。」


  江離道:「既然如此,我相信師伯的眼光,他收了有莘不破做徒弟,自有他的道理。」


  青龍逼視著他,問道:「你到底是因為相信阿衡,還是因為相信這小子?」


  江離脫口道:「有區別嗎?」


  青龍道:「當然,如果你是因為這小子而止殺念,那說明你心中已有了牽挂。你應該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友誼與情感,對你來說都會是一種障礙。你要進入天外天,必須把這些羈絆你的東西堅決割捨。」


  江離默默不語,青龍說的,是他最不想去思考的問題。


  青龍嘆道:「你師父已經失去了一個徒弟,阿衡雖然和我交情不錯,但我不想見你師父再失去一個徒弟。再說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小子太過危險。既然你搖擺不定,我來幫你一把吧。」它身上光芒閃耀,一陣水木清香把滿車的穢臭驅散得乾乾淨淨。


  雒靈猶豫著:「要不要救他?要不要救他?我能降服青龍嗎?我沒有把握啊。」突然心中一緊:「我為什麼要為他冒險?咦,他醒了!」


  有莘不破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看見面前一條又細又長的青色長龍猙獰著向自己慢慢逼近,以為是幻覺:「哈!又喝大了。」一轉頭,見到了江離,信任地笑了笑,沉沉睡去。


  江離愣了愣,心念一動。


  雒靈暗中舒了一口氣,青龍卻是一聲嘆息,收起了光芒與清香。


  「小江離啊,你會後悔的。」


  「也許吧,不過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是因為他罪不當誅,還是因為我不想殺他。」


  「既然如此,我走了,你保重。」


  「等等。」江離道,「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在哪?我們失散了,我找不到他。」


  「等等。」青龍出了一會兒的神,彷彿感應到很奇怪的事情,回過神來,對江離說,「你該和他重聚時,自會見到他。」


  「什麼意思?」江離問道,卻見一陣空間扭曲,青龍散化成一團青氣,慢慢消失了。


  江離呆了一下,望了望有莘不破,轉頭出車。


  雒靈緩緩睜開眼睛,半支起身子,眼中秋波嫣然,竟也運起天眼、慧眼、法眼、神眼察看有莘不破的先天骨相、後天修養、善惡之性、未來運程。這一輪神通完畢,只覺心神俱疲。「這個男人……」很多事情,她也摸不準。


  夢中的有莘不破突然伸過他結實的手臂,攬住雒靈綢緞般的身體,挪了挪身子。雒靈被他擁得緊緊的,只覺一陣睡意涌了上來:「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在有莘不破酣暢的心聲中甜甜睡去。


  有窮商隊在外的時候,從來沒像今晚這樣,所有人都醉了——連最老重持成的蒼長老也醉了,連剛剛融入這個大家庭的銀環蛇也醉了。


  羿令符呢?他也醉了嗎?年輕人倚著車陣的轅門,似乎睡得很香。


  江離一腳還沒跨出轅門,羿令符忽然道:「有莘不破呢?」


  「攬著那女人睡覺呢。」


  「醒過來了?」


  「沒有,睡得像頭豬。」


  「你呢?打算去哪?」


  「我?找我師父去。」


  「有莘不破醒來問起,我怎麼說?」


  「就說我找師父去了。」


  「他如果問起你往哪個方向去了呢?」


  「連我都不知道,他問了你也沒用。」


  「如果他找到你,你怎麼辦?」


  「他找不到我的。」


  「他找不到,我可以。」


  江離看了看天上盤旋著的龍爪禿鷹,道:「它太累了,你還是讓它歇歇吧。」


  有莘不破敲著腦袋醒了過來。


  他從一個聽話的好孩子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商隊首領,時間還不長,還不很習慣這種狂飲爛醉。


  他緩緩放開懷中的雒靈,拉過一張毯子輕輕蓋上,唯恐驚醒了她的好夢,然後才靜靜地披上衣服,悄悄地推開車門。


  夜很靜,太陽還沒出來,風有點冷。


  酒勁過了,情慾也發泄完了,天還沒亮,自己卻已經睡不著了。男人在這種時候心裡想到的通常不會是女人,而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江離,但卻不想去擾他的夢,於是向轅門走去——遠遠地他已經看到羿令符的影子。


  「嘿!」


  羿令符聽到聲音,抬起頭來。


  「早。」


  有莘不破在他身邊的草叢上坐了下來:「早什麼?天還沒亮呢!」


  「原來你也知道天還沒亮?」


  「聽你的口氣,好像被我吵醒有氣?嘿!你壓根兒就沒睡,怕什麼吵醒!」


  「誰說的?」


  有莘不破笑道:「你們不像我,這麼沒有責任心。如果所有人都睡了,江離一定不會睡著;如果連江離都睡著了,那一定是因為有你在守夜呢。」


  「江離睡著了?」


  「當然。」


  「你怎麼知道?」


  「如果他沒睡著,一定會守在這裡的。」


  「他睡在哪裡?」


  有莘不破愣了一下,撓撓頭,感到有些不妙,站起身來在車陣繞了一圈,回來問羿令符:「他出去了?這麼晚出去幹什麼?是窫窳寨的餘黨還沒有解決嗎?」


  「這個問題他走的時候我問過他。」


  「他怎麼說?」


  羿令符一字一字道:「他說,他要去找他師父。」


  有莘不破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羿令符重複道:「『找我師父去』——他是這麼說的。」


  有莘不破的喉嚨咯噔一聲,全身一聳:「他!他!他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還不清楚嗎?你這兩天殺人太多,他不高興。」


  有莘不破怔了怔,道:「他臨走時是不是很生氣?」 「沒有,很平靜。」


  有莘不破跺腳道:「糟糕,糟糕,那他真是往心裡去了,不就殺幾個強盜嘛!真是死心眼——他往哪個方向走的?」


  羿令符望了望東北方向:「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的時候,是往那個方向去的。」


  有莘不破一躍而起,掠了出去,突然又跑回來對羿令符說:「大哥,借你的鳥兒一用。他要走遠了我怕找他不到。」


  羿令符聳聳肩膀:「你看。」有莘不破順著他的眼光望上去,龍爪禿鷹流著口水,歪著頭在轅門頂上睡得賊香。


  「它中了江離的毒,我也不知道它會睡到什麼時候。」


  有莘不破鬼叫一聲,撒腿向東北方向狂跑而去。


  看著他消失在江離遠去的方向上,羿令符喃喃道:「你還會回來嗎?……」


  「你會回來嗎?」雒靈抓緊了毯子,突然有些傷感。十七年了,她一直靜如止水的心境第一次有了波紋。


  越往東北,越見千里流火的影響。但有莘不破卻不是懂得感懷的人,江山是否依舊,與他何干?

  江離啊,你到了哪裡?無邊的曠野,哪裡都可能是他的去處。正在茫然間,有莘不破突然發現在死氣沉沉的曠野中有一線若斷若續的生氣,草木的種子在這一線生機中努力地生長著。


  「這是江離無意中留下的氣息?還是他混淆我視聽的陷阱?」


  他沒有猶豫,憑直覺沿著這道生命線飛奔而去。


  江離一路走來,一路都在思考,認真地思考。像所有年輕人第一次遇到需要獨立解決的人生難題一樣,他認真得有些可愛。


  「既然他肯為你救人,就能為你不殺人。」當時羿令符這樣說過。


  「我不是為他而存在的。」當時自己這樣回答。


  如果他不拒絕有莘不破的邀請,或許那場引起自己不快的殺戮就不會發生。但是如果他正式參加了那次夜戰,那麼他會失去自己的堅持。


  他一路走著,走累了就坐下,回了氣又繼續走。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散發出去的生命氣息,對這片受到天火餘威波及的曠野影響有多大。他只是自顧自地茫然地想著,茫然地走著……


  黃沙中,草叢上,一個熟悉的背影懶洋洋地躺著。有莘不破歡呼一聲,沖了過去。江離躺在地上,既不驚訝,也不激動。對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有莘不破能否找到他,而是他決定怎麼處理和他之間的關係。


  有莘不破蹲了下來,笑眯眯地看著江離。陽光照在他的背脊上,有點灼熱,原來已經中午了。


  「別擋我曬太陽。」江離說。


  「回去吧,最多我答應以後少殺……這個,不殺人了——除非遇到壽華城那種不得已的環境。」


  「回去?回哪裡去?」


  「商隊!我是新的台首啊!當初不是你那番話,我也不會真的當這勞什子台首。你對你說過的話不能不負責任!」


  「我的歸宿在天外天。」江離彷彿沒有聽到有莘不破的話,悠悠道,「那是一個還沒有存在的境界,一個由我去創造的境界,一個僅僅屬於我的境界,一個最完美的境界……」


  「這個世界就很好了,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朋友有朋友,到什麼天外天去幹嗎?」


  「一輩子到底要幹什麼?我原來以為我知道,現在才發現我不知道。以前那些,都是師父告訴我的。」


  「對啊!怎麼都得有自己的活法。師父再怎麼偉大,但他們是他們,我不會像他們一樣,否則我就完全成了他們的影子、他們的附庸!我們帶著商隊,一起到天涯海角去闖蕩,好不好?我們去尋找毒火雀池,好不好?找到那段世間最美麗、最憂傷的愛情,想辦法扭轉他們的不幸,好不好?」


  「遇到師父以前的人生對我來講是一片空白。我兜兜轉轉了這麼久,到現在卻發現自己回到了什麼也不知道的原點。再過十幾二十年,當我耗盡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是不是會再一次發現自己回到了這個原點?」


  「……」


  「也許二十年後我會發現,師父的說法是對的,那麼我走了二十年的路不是會白費了嗎……但也許是另一種可能,唉,未來充滿可能,但也充滿不可能。」


  「……」


  「也許,到我臨死的那一刻……」


  有莘不破突然站了起來,讓開了身子,強烈的陽光直射江離的臉,逼得他睜不開眼睛。


  江離停住了說話,揉了揉眼睛,慢慢習慣眼前的光線。


  「這裡好曬。」江離說。


  「你知不知道祝融城?」有莘不破不接他的話,問道。


  「蒼長老說過,在南邊,有窮的銅車就是在那裡打造的。」


  「我們的商隊現在破破爛爛的不成樣子,什麼雜車雜獸都有。挑了窫窳寨,風馬和牛都有了,做生意的本錢也有了,士氣也起來了,但是卻少了銅車——我們總不能趕著那些三輪木頭車去闖天下吧。」


  江離問道:「所以你要到祝融去買銅車。」


  有莘不破點了點頭:「買車,同時也做生意。蒼老頭說過,那裡比壽華城還繁華呢。」


  江離道:「但我為什麼要跟你去做這些事情?」


  有莘不破道:「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先做。」


  江離側頭想了一會,道:「也對。」他站了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道:「走吧。」


  有莘不破道:「去哪?」


  江離道:「回商隊吃飯啊,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直餓著呢。」


  兩個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以後,茈(zǐ)草63叢不遠處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突然彈起,膨脹、豐滿,恢復到人的模樣。


  「哼!好不容易逮住這香小子失魂落魄的機會,又讓這臭小子沖了!」靖歆咬牙切齒,突然一揮手,沙土間多了一個洞,一頭小怪物跳了出來。靖歆冷笑道:「紫奴!你要給札羅報仇嗎?哼!憑你這點能耐,只怕白費心思。不如這樣,你認我為主人,我幫你殺有莘不破那臭小子,怎麼樣?」


  那紫色的小怪物眼睛滴溜溜地盯著滿臉笑容的靖歆,充滿警戒。突然往土裡一鑽,隱沒在沙土中。它剛才站立的位置,一個若隱若現的黑影成鉗子形,已經合圍。


  「可惜可惜。」靖歆嘆道,收了影陷阱,整整衣衫,又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氣派,彷彿和剛才那個埋伏、欺騙、偷襲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靖歆走遠之後,無垠的曠野突然出現一個比山嶽更加雄偉的男子。他彷彿一直就站在那裡,又彷彿是剛剛出現。他身上明明穿著雜役的衣服,但那氣勢卻連絕代箭雄羿之斯也有所不及。


  紫色小獸從土裡鑽出來,在這個男子腳下戰慄著,連眼光也不敢向他看去。


  男子揮一揮手,小妖獸如逢大赦,匍匐著、倒退著遠去了。這偉男子若有意若無意地望了望天際的兩朵白雲,一聲清笑,大踏步向東南方向走去。


  天際白雲間,不見人影在,但聞人語聲。


  「看來季丹洛明又要多管閑事了。」


  「……」


  「這兩個孩子在一起,自保綽綽有餘。我要回亳都去了。你呢?」


  「我要去帶江離走。和你徒兒待在一起,對江離來講太危險。」


  「危險?」


  「青龍說的沒錯,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徒弟。我不會在這個世界再待很久,沒有時間再找一個傳人。」


  「我卻以為讓這兩道水流繼續隨性流淌更好些。畢竟,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好的是你的徒兒,不是我的徒兒。」


  「強扭風向,非自然之道。」


  「又來了。五十年前你破門而出后,師父從此不曾說得一字之言語,直至飛升。三十年前那場七天七夜的激辯以後,你我見面再不論道,今天怎麼又提起?」


  「我說服不了你們,你們也說服不了我。但我希望今日之事,你不要介入影響年輕人的選擇。」


  「如果我仍堅持要帶江離走呢?」


  「……」


  「你難道要和我動手?」


  「下面這塊土地才脫得天災,若你我同門操戈,只怕下面又是一場大難。你徒兒的汗水氣息無意間播下這一線生機,你我何苦做這等大煞風景之事。」


  「那你為何還要攔我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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