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魏帝的反擊(6)
第336章 魏帝的反擊(6)
蔣濟也不挽留,點了點頭,朝蔣老五吩咐道:「老五啊!你且代本座將鍾大人送出門去,另外經過賬房時支取二十塊金餅給他……」
蔣老五是個心口如一的直腸子,顧不得鍾毓在場,當時就嚷起來:「哎呀!老爺!這二十塊金餅可是咱們全府上下年底過節用來壓箱底的一點積蓄啊……」
「哦?蔣大人,您這是何苦如此約己豐人呢?」鍾毓聽得清楚,臉都漲紅了,「這二十塊金餅您還是自己留著急用吧!」
「別聽他瞎嚷嚷——老五,你啰唆什麼?本座喊你支取給鍾大人,你就快去支取!」蔣濟揮了揮手,如轟似趕地將蔣老五、鍾毓二人送出了客廳。
中書令孫資如今已是魏朝之中炙手可熱的權要人物了。他平日里出宮入殿,就是司徒崔林、廷尉高柔、吏部尚書盧毓等元老重臣見了他亦要禮敬三分。但今天他竟獨自一人默默來訪,倒確是有些出人意料。
進了客廳,孫資還未落座就向蔣濟拱手而道:「哎呀!蔣大夫,恭喜恭喜。您的大作《萬機論》如今在朝野上下真是流傳甚廣,文武群僚皆是抄而頌之,說不定您這部大作假以時日,必能與《呂氏春秋》《淮南子》一流的治國典籍而併名於世呢!」
「哪裡!哪裡!孫大人過獎了!」蔣濟急忙呵呵笑著遜謝道,「蔣某的《萬機論》不過是信手塗鴉而已,直白淺顯得很,實在貽笑大方了!」
「唔……您的那篇《用兵論》寫得真是言簡意豐,陛下還將它親筆抄寫出來列於案頭時時觀賞,以致本座耳濡目染也能將它倒背如流了!」孫資將袍角一擺,坐到那棉墊坐枰之上,繼續向他侃侃道來,「現在,您就且聽本座向您隨口誦來:『夫虎之為獸、水牛之為畜,可喻為用兵也。夫虎,爪牙既鋒,膽力無伍。至於撲豕也猛,俯而下之,必有扼喉之獲。夫水牛不便速,角又喬竦,然處郊之野,朋游屯行,部隊相伍,及其寢宿,因陣反御,若見虎至而共抵角相對,牛亦希見害矣。若用兵恃強,必鑒於虎之猛;居弱,必鑒於水牛之合。如此,方可謂攻取剽疾而守必能全者也。』怎麼樣?本座所誦的文章之中沒有一個錯字吧?」
聽到孫資如此用心稱嘆自己的著作,蔣濟再自視清高,這時也不禁為之動容而言道:「區區拙作,難得孫大人記得這般清楚!您如此推崇蔣某,蔣某心中實是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關鍵是蔣大夫您自己於用兵一道深有真知灼見,所以才寫得出這樣的好文章!」孫資微微含笑,從坐枰上站起身來,上前用手輕輕按了蔣濟的肩頭,緩聲而道,「蔣大夫您文武雙全,剛柔兼備,滯留在諫議大夫這樣一個清流文職上太久了。此乃我中書省舉賢不速、用賢不力之過也!
「現在,我中書省決定要全力推助蔣大夫您出任皇宮大內中護軍之要職……這裡邊,其實也含有蔣大夫您的至交好友司馬太尉的意思。他也是一直竭力支持蔣大夫您履職軍界,為朝廷一盡京畿藩臣之責的!」
蔣濟聽了,只覺心頭一跳,胸口不禁一陣發熱:「蔣某在此多謝司馬太尉和孫大人您的竭誠推舉之恩了!」
「蔣大夫您何必這麼客氣呢?」孫資講起話來完全是溫情脈脈的,「您和咱們可不是什麼外人啊。實話說吧,推助您入宮擔任中護軍之職,乃是改革我大魏京畿部伍軍容軍風的重要舉措之一。司馬太尉從遼東平叛歸來之後,也是定要啟動此項要務的。不過,此次為了順利上任,不讓宵小之徒猝然從中乘隙加以阻撓,您須得要有一番非常之謀才行。」
「非常之謀?」蔣濟有些愕然地看著孫資那臉上隱有深意的微笑,「官職者,朝廷所授之公器也。蔣某從來不會對它存有什麼鑽營漁獵的非常之謀。」
孫資臉上的笑容一滯,輕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蔣大夫,您不知道,天下之事,直行則滯,曲緩則圓,該用非常之謀還是得用啊!當今陛下最是厭惡群臣在下面私結朋黨。倘若本座與司馬太尉、劉放大人等一齊到陛下面前去推薦您,您那時倒是未必升得了職的。」
蔣濟沉吟了片刻,將自己的衣袍輕輕一撣,悠然道:「若是須用這等非常之謀,蔣某不當這個中護軍也罷。」
「且慢!」孫資捻著頷下的根根須莖,緩緩道,「中護軍一職關係社稷安危,豈可由蔣大夫您說不要就不要?您就是它的最佳人選,您不要再推辭了。本座此時胸有一計,可以助您排除重重阻力,最終一舉奪魁!」
蔣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言聲。 孫資探過身來,幾乎是貼在蔣濟的耳邊低低言道:「這條計策就是,請蔣大夫迅速擬好一封密奏呈進宮來,在裡邊嚴詞指責本座和劉放大人恃勢弄權。您對我倆罵得越是厲害,您奪魁中選的可能性就越大!」
「這怎麼使得?蔣某這不是昧著良心誣陷劉大人和孫大人您嗎?」
「您且依照本座所言儘管做去,莫要猶豫。您莫要驚訝,其實,陛下看到您這封密奏之後,才會更加切實相信您在朝中是不偏不黨的骨鯁之臣。您想,連天下權樞中書省都敢直言冒犯的臣子,難道不正是憂公忘私的國士嗎?這樣一來,在陛下心目中,您必是擔任中護軍的合適人選。只有您能為朝廷制衡一切權貴,像衛尉夏侯玄、武衛將軍曹爽、虎賁中郎將郭芝等位於九重京闕之內的宿臣貴戚若有不法之舉,才能仰仗您以史魚之直、汲黯之風挺身而出約束之!」
「唔……感謝孫大人之好意了。」蔣濟雙眸一陣波光閃動,口裡喃喃地說道,「這個……且讓蔣某下來細細思量一番。」
朝中新局
一串串秋雨打在屋頂的篷角上,「嗒嗒嗒」的聲響綿綿不絕,就像有人在半空中敲起了小鼓似的。
從卧室的窗戶望出去,院壩的地面上早已積起了一片片的水窪,雨點砸在裡面,「咕嘟咕嘟」地便冒起了一泡泡透明的水磨菇,幾乎遍地皆是。
司馬師站在窗邊幽幽地注視著這一切,眼角掠過了一抹深深的憂慮。近來,他覺得心頭十分鬱悶,卻又似被這綿綿秋雨澆得一如那堂前階下的青苔般發霉得厲害,簡直是無處宣洩也無處化解!念及此處,他不禁追念起自己陪著父帥當年在關中地域與萬千蜀寇征戰殺伐的鏗鏘歲月來。還是那樣的生涯來得熱血澎湃、激情四溢啊!
「夫君您又在擔心父親大人的遼東戰事了?」羊徽瑜拿來一件錦袍給他輕輕披上,「夫君不必過慮,父親大人兵動若神,天下無敵,一定能長驅直入,一舉蕩平公孫逆賊的。」
「徽瑜,你不知道,幾天前幽州刺史毌丘儉送來了前線緊急戰況訊報,聲稱這段時間裡遼東全境一直是大雨滂沱,氣候惡劣,北伐大軍進兵、運糧、攻城、休寢等俱為十分艱難,建議朝廷下詔暫時班師停戰,擇機再伐。」司馬師顯出難得的沉靜來,仍是凝望著窗外密密層層的雨簾,深深說道,「朝廷內有不少大臣也都紛紛贊同毌丘儉此議,但父親大人卻硬是從前方發來了奏表,希望朝廷再挺一個月,屆時他必能拿下襄平,底定遼東!父親大人身處逆境,面對如此惡劣的天時、地勢,居然能百折不撓,一往無前,實在是了不起啊!
「可是,徽瑜你不知道,父親大人畢竟也是年近六旬的人了,體質終是與青年壯漢不同,在霖雨滂沱的遼東熬得住嗎?聽梁機來報,他們在遼東幾乎是天天泡在泥濘雨水裡辦公議事,那種滋味別提有多難受了!有的士兵因為整日里在齊腰深的水窪里走來走去,連自己的腰腿都生出了蛆蟲來,其狀簡直是慘不忍睹!你說,為夫怎能不擔心父親大人的身體安康呢……」
羊徽瑜聽著,眼眶裡也是淚光轉動,柔聲道:「是呵!俗諺講,能耐天磨才是真英雄。父親大人以忍自持而與天人交戰,這一份頑強堅毅迥非尋常豪傑所能匹敵啊!」
司馬師的面色忽又漸漸變了,聲音微微顫抖了起來:「但是……但是,徽瑜啊!瞧著父親大人在前方為我司馬家如此奮力打拚,我司馬師卻只能在京都之中袖手遙望,愛莫能助!一想到這些,為夫心裡就沉痛得很!這曹叡也忒狡猾,用一個散騎常侍的近侍之職就把為夫拴在了皇宮裡任他監控,弄得為夫整日里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這簡直不是常人能過的日子嘛!」
「夫君……當今時勢之下,再沉痛再艱難,您也要咬定牙根忍住啊!」羊徽瑜眸中淚光隱現,仍是柔聲向他勸慰道。
司馬師全身微微一顫,喃喃自語道:「是啊!是啊!再沉痛再艱難,為夫也要咬定牙根忍住!父親大人臨行之前說得對,居安則操一心以防患,處變則堅百忍以圖成!」說著,他將目光收轉回來,徐徐投向了卧室內壁上掛著的那一幅顏色陳舊、白得發黃的絹帛上——它是司馬懿北伐遼東之時贈給他的那幅司馬家祖傳的百忍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