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3)
第323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3)
劉諾和牛金各自抓住畫卷兩邊的檀香木捲軸,分別走了開去。白綢的底面上,金絲織成的城邑、銀線綉成的江河、朱縷描成的峰嶺、藍緞鉤綴的湖海……從右端的遼東半島而起,幽州、冀州、并州、青州、兗州、揚州、徐州、豫州、荊州、益州、雍州、涼州等一塊塊形態各異、色彩紛呈的州郡地圖迎面而來,直到左端的西域蔥嶺腳下為止——原來,這竟是一幅長達一丈四尺,美妙絕倫的天下地圖畫卷!
司馬懿借著明亮的月光,望著那幅巨圖,在心底嘖嘖稱讚,好漂亮的蜀錦!好大氣的寶圖!
「這是『九州歸一圖』……」諸葛亮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光滑明潤的錦緞畫面上輕輕撫過,像撫摸著自己心愛的嬰孩一樣。多少個北伐駐軍的夜晚,在寢帳里他披著衣袍執著燈燭在這幅畫卷前徘徊難眠啊。自己在這四海方圓之內,除了到過兗州、徐州、豫州、荊州、揚州、益州、雍州、涼州之外,其他的幽州、冀州、青州、并州等大幅中原疆域都從未涉足,甚至連洛陽、長安這兩都自己都沒去過……而他,曾在心底里多麼渴望自己能將大漢的旗幟插遍這萬里江山上的每一寸土地啊!但是,現在,這一切在自己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實現了……
心境一陣激蕩之下,他不禁淚眼矇矓,輕輕吟道:「束髮讀詩書,修身兼悟道,仰觀與俯察,雄略胸中存。躬耕從未忘憂國,習經總為解民困。鳳兮鳳兮思高翔,世亂時危要來拯。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斯人相與歸。一朝攜琴隨君去,羽扇綸巾赴征塵。龍兮龍兮風雲會,一腔碧血映天日。歸去來兮吾夙願,余年還做隴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
司馬懿聽著聽著,亦是唏噓流淚不止。
諸葛亮吟罷,凝住心神,他的手指撫過高山,撫過河流,撫過平原,最後在自己當年隱居躬耕的豫州南陽郡那裡停了下來。他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它,喃喃地說道:「亮多麼希望自己所看到的這幅巨圖能夠成為現實啊……天下不再有蜀、魏、吳三個國家,九州八荒復又歸於一統,連東胡西羌都聞風歸附……四方風調雨順,莊稼連年豐收,官府政清吏廉,百姓安居樂業,驛道四通八達,萬民共為一家……堯舜禹三代之盛世重現於今……」
然後,他轉過臉來,目光炯炯地正視著司馬懿:「仲達,你接得下這幅寶圖嗎?」
司馬懿看著這幅蜀錦巨圖,滿臉肅穆之色,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這幅圖,現在亮就將它贈送給你了。」終於,諸葛亮款款說了這一句話。然後,他慢慢又迴轉過身,悠悠而言:「亮,就此告辭了。」
望著諸葛亮漸去漸遠的背影,司馬懿熱淚盈眶,猝然一聲長嘯,那嘯聲清越若鳳噦,沉渾若龍吟,飛揚激越,直入雲霄。
諸葛亮身形一停,撮了撮口唇,便欲與他共鳴相和——不料卻引得胸口微微一陣刺痛:原來自己的肺氣已虛,是再也打不起那一聲清嘯了;就算勉力應和,自己亦是力有不逮……
他雙目一閉,兩串清淚滴滴而下!
「嘩啦」一陣聲響,六枚金光閃閃的銖錢撒落在書案上,排了開來,卦象乃是同人卦,卦中第四爻變動。
司馬懿一副寧心靜氣的模樣,緩緩睜開眼來,沉吟有頃,方才輕輕翻開放在手邊的《易經》書簡,只見同人卦的卦辭是:「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第四爻的爻辭是:「乘其墉,弗克攻,吉。」面對這六枚銖錢排成的卦象,他輕撫長髯,雙眸微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隔了許久,他才徐徐開口說道:「《周易》乃古今第一奇書,鉤深致遠、探賾索隱,聖人用之以測天下之事,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為父曾命爾等深研細讀,近日習來可有心得體會?今天,爾等且將為父面前這一卦細細解釋聽來!」
他這話是問向他的兩個兒子的。司馬師上前細細一看那卦象、爻辭,喜形於色,道:「父帥,看來咱們此番征討諸葛亮,實乃天佑人從,無往不克!這同人卦上講,利涉大川。此話確是不假。孩兒得到消息,據稱蜀軍上下已然盡知諸葛亮病情危急,早就是人心惶惶、竊竊不安了!父帥何不乘此良機,潛軍進取一舉蕩平蜀寇?」
一聽此言,司馬懿的兩道長眉微微一顫:此子魄力十足,霸氣溢然,倒也堪稱折衝厭難之材,只是稍稍有點兒好鬥之性。他在心底微一轉念,正欲開口。
「且慢。」司馬昭清朗異常的聲音使他不禁心頭一動,便默然側耳傾聽。
「大哥請看這同人卦第四爻爻辭:乘其墉,弗克攻,吉。這說明,整個戰局雖然對我軍大大有利,但近段時期還是慎於用兵的好,力求全師保勝,不宜急於一戰,以待底定功完之機。」
司馬懿微微點頭,司馬昭洞燭先機而臨事不惑,亦為一代韜略奇才。於是,他這才緩緩開口:「你倆的意見都不錯。依為父觀之,此卦、此爻乃是『沉靜則吉,妄動則凶』之象,占卦之人不可貪一時之小利而誤失一世之大業,須謀定而後發,擇機出擊。諸葛亮雖然身患重病,但他部下十餘萬蜀軍士氣猶盛,豈可輕攖?真要潛軍秘討,也得待他真正身歿之後再相機而動……」 「父帥,諸葛亮他活不了幾天啦!」司馬師不禁提醒道。
「正是因為他正奄奄病重,才要更加防範。萬一他施出詐死誘敵之計怎麼辦?」司馬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要沉住氣,靜觀其變——越是臨近最後勝利的關頭,咱們越要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說著,他又俯下頭去看了看那卦象爻辭,如同瞻仰一位先知一般,目光里充滿了無限的信任和尊敬。敬卦、敬爻,在司馬懿心目中,就是敬天、敬道、敬命。他這一生幾乎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會不相信案頭這本《易經》。它是他征戰決斷,處事謀略常用不誤的法寶,它引導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走近理想,所以他幾乎只相信它。在前朝建安二十二年,三十八歲的司馬懿作為僚佐隨同魏武帝曹操西征益州,一日臨戰前為曹操佔了一卦,乃是解卦,卦辭為: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第六爻動,爻辭為: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根據卦象、爻辭,針對當時的戰局,司馬懿經過深入研究,全面辨析之後,就向曹操進言:「此時劉備以詐力而虜劉璋,蜀人未必傾心附之也!而他竟不顧此情與孫權遠爭江陵,真乃機不可失矣!如今丞相驟克漢中,益州震恐,軍民不安,您若速速進兵臨之,敵必瓦解,全蜀可得。聖人不能違時,亦不可失時。請丞相明斷之。」然而曹操認為他年少心大,口出躁言,竟諷刺道:「人若無足,既得隴,復望蜀耶?」並未採納他的建議就收兵北歸了。結果他前腳剛走,劉備便與孫權達成和議而後腳趕來,出師劍閣關,殺掉夏侯淵,一舉搶佔了漢中要塞,封住了曹操進蜀的西南門戶。曹操這時才悔悟過來,自知察言不慎,痛失良機,忍看三國鼎立之勢已成,卻又無力挽回,抱憾終身。臨終之際,曹操念及司馬懿言無不中,謀無不成,實乃棟樑之材,便調任他為曹丕的太子少傅,輔弼曹丕開基建業。追昔思今,司馬懿怎能不將《易經》倚為圭臬、奉為神明呢?
司馬師忍了又忍,最後還是開口稟道:「父帥您還是太過謹慎了。據咱們設在蜀軍中的眼線來報,諸葛亮的長史楊儀和他的先鋒大將魏延素有積怨,倘若諸葛亮一死,他倆說不定就會為爭權奪利而大打出手……這難道不正是我們乘隙而進的最佳時機嗎?」
「哼!師兒啊,你真是把諸葛亮想得太簡單了!區區魏延、楊儀二人,恐怕早已在諸葛亮的籌謀之中,難以成為破壞蜀軍安全的隱患了!你逮不到什麼可乘之隙的。」司馬懿看向他去,「為父也知道,你是急著催促為父擊潰蜀寇,立下大功之後再冠冕堂皇地響應董司徒、崔司空等的勸進九錫晉相之事吧?告訴你,古語講得好,唯聖人能內外無患,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你切切不可只見其一,不見其二;只見其外,不見其內;只見其利,不見其弊……」
他正說之際,卻聽寢帳門帘外傳來了牛恆的呼聲:「大將軍,屬下有急事相稟!」
「進來……」司馬懿聽出牛恆的話聲里似有一絲驚慌,便急忙答了一聲。
牛恆進了帳室之後便向司馬懿抱拳稟道:「大將軍,朝廷傳來八百里加急快騎訊報,遼東太守、樂浪公公孫淵反了!他公然自立為燕王,並已起兵直撲幽州邊境而來……」
「怎麼回事?」司馬懿面色劇變,「公孫淵他廢叔奪位還沒多久,朝廷亦以虛禮默許而羈繫之,他怎地又會猝生異志而割據作亂?」
「聽說……聽說是陛下頒下一道聖旨將他逼反的。陛下以明升暗降之法調他入京擔任太尉之職,結果一下便把他逼反了!」
「陛下這……這……這是想幹什麼?他不是給我大魏憑空添亂嗎?孫資、劉放他倆怎麼不阻止他?尚書台怎麼不阻止他?怎能由著他如此胡來?」司馬懿勃然怒道。
牛恆彎著腰認真稟道:「啟稟大將軍,據說陛下這道詔書是他自己親筆寫好后揣在龍袍裡帶上九龍殿親口對外發布的。中書省和尚書台當時都被弄了個措手不及,自然是阻擋不住了……」
「唉!這簡直是胡鬧嘛!對付那公孫淵,本帥早有計策在胸。如今陛下亂髮詔書打草驚蛇,實在是……實在是棘手啊!」司馬懿咬牙忍住怒意,沉思片刻,又問道,「裴潛他們那裡作好了應付公孫淵之亂的萬全之備了?」
「恐怕還沒有……」牛恆輕輕地答道,「屬下稍後就以您的名義寫一封密函送到裴大人那裡去?」
司馬懿微微閉上了眼,沉沉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