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大破火攻計,攻諸葛之心(7)
第319章 大破火攻計,攻諸葛之心(7)
或許司馬懿也正在仰望這同一片星空,尋找著對應於丞相大人的那顆將星的光輝,並且窺伺著——窺伺著丞相大人的不能長久。姜維的內心忽然感到一陣刺痛,彷彿是逃避已久的事實一下躍現到了眼前:丞相肩上所承受的壓力真的已經遠遠超過了常人的極限了——前幾天,孫權使者送來急函,聲稱他遭到了滿寵、田豫、王觀等魏軍將領的腹背夾擊和三面包抄,再加上河道水枯、退路告急,他已經不得不決定撤兵江南了!而丞相大人這一次在上方谷非但沒有燒死司馬懿,反而還白白折損了數十萬石糧草,更是為軍中形勢「雪上加霜」……難道丞相大人只能又像上一次北伐一般再度無功而返?可是……可是丞相大人這一次還能退得回去嗎?他連大漢的正統名分都讓出來換取與東吳的聯手攻魏行動了,他怎麼回去面對陛下和整個大漢朝廷?他承受得起別人如狂潮般襲來的「腹誹口謗」嗎?想到此處,姜維覺得自己心頭沉甸甸的。他腳下一個趔趄,未及站定,便瞥到一個黑影匆匆向營地深處跑去。
「什麼人?站住!」姜維勁喝一聲,右手倏地按上了佩刀的刀柄。
那個人影似乎猶豫了一下,停住了身,緩緩回過頭來。在月光下,姜維有些驚訝地喊出聲來:「魏、魏將軍!」
「伯約?」魏延盯著姜維,眼神中的駭異一閃而過,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了兩步,湊近姜維,低聲問道,「伯約——我問你,丞相大人他、他是不是病得有些厲害?」
姜維雙眉一揚,拿眼直盯回去,冷冷地並不答話。
魏延素來是敬服姜維的忠勇剛直的,便斟酌著字句繼續問他:「丞相大人如果返回漢中養病,大軍也會跟著撤回嗎?不過,伯約,你知不知道眼下各營里流言紛紛,都說丞相已經不能撐到回漢中郡之時了……」
「魏將軍!丞相大人是一定能帶領我等取得北伐的最終勝利的。」姜維一字一句地凜然講道,「對這一點,您和姜某都應該是篤信不疑的。」
「伯約,魏某也相信如果丞相大人身體無恙,則必會北伐功成。」魏延知道姜維是北伐大軍中的一個重要將領,自己若要起事,非得倚仗他不可,就緩和了語氣與他談道,「可是,丞相大人現在的身體狀況,你我都很清楚。一旦、一旦他有個長短,這裡的十餘萬大漢兒郎可該怎麼辦呢?」
說著,他探過頭來附在姜維耳畔,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知道嗎?魏某剛才是去找譙周大夫解夢了……就在剛才一更時分,魏某做了一個怪夢,夢見自己頭頂生出了一對枝枝杈杈的鹿角……」
姜維繼續不冷不熱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魏延把後面的話壓得更低了:「譙大夫向魏某解釋說,這是『頭生麟角之象,必有暴貴驟發之運』。伯約,你懂什麼是『暴貴驟發』么?魏某現在就是三軍之中的副帥了,再進一步是什麼結果,你應該清楚的。看來,天意就註定了魏某將要接任丞相的節鉞大權,將他的北伐大業繼承到底了,楊儀他們那些刀筆小吏根本不行。倘若由他們來統領三軍,那可就糟了。伯約,你放心,魏某執掌三軍之後,決不會虧待於你的!」
「魏將軍,您不要再說了。」姜維終於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頓地說道,「這些話,姜某就當作什麼都沒聽到。屆時,丞相大人要姜某追隨誰,姜某就追隨誰。姜某所言,俱盡於此。您回帳休息去吧!」
然後,在魏延滿是驚愕的目光中,姜維慢慢轉過了身,一步一步沉沉穩穩地向自己的寢帳中走去。
當姜維在帳中準備解衣小憩時,他這才發現自己指尖竟有幾斑殷紅,在暗淡的燭光下似是早已凝固。這、這是……姜維驀然想起,自己先前在扶著丞相的時候,手指原來觸到了他掩扇而咳的衣袖!丞相!丞相!原來他袖中竟有他咳出的滴滴鮮血……
一瞬間,姜維全身都變得無比僵硬了,背心的衣衫頓時被冷汗打濕得冰涼冰涼的。兩行清淚,不知何時,已悄悄爬下他的頰邊,滴落在衣襟之上……
習習的涼風,從渭河之濱的曠野上拂掠而過,吹得高達齊腰的秋草一片片低了頭。風過之後,它們又緩緩直立而起,等待著另一陣秋風的來臨。幾陣秋風吹過之後,茂密的青草就變成了黃草;再幾陣風后,那草便會退去枯黃的草莖,卻把草根牢牢地植在地底,待到來年春暖冰消之時再度萌生。
諸葛亮這一次巡視屯田卻沒有再乘坐四輪車,而是由姜維、劉諾陪伴著一路款款步行而來。路上,諸葛亮掩袖輕咳了幾聲,忽然問姜維道:「伯約,今天早上起來,本相聽到不少將士在傳魏延將軍做的一個異夢,說魏將軍夢見自己『頭生麟角』,必是大吉大祚之兆……你怎麼看這件事呢?」
姜維恭然低頭而答:「啟稟丞相,孔子不言『怪力亂神』,在下素來也不信『怪力亂神』。」
「唔……這樣最好!這樣最好!」諸葛亮面露讚賞之色,「不過,對魏將軍這個夢,本相方才也找來譙周問了一下。譙周卻給本相解析道,『角之為字,乃刀下用也;頭上用刀,何吉之有?』看來,這魏延一味自詡的『不凡之夢』實在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姜維沉吟了一下,拱手而道:「丞相,在下也聽到有人說,譙周在昨夜給魏延講解他的夢是『頭生麟角,必有暴貴之運』。」
諸葛亮身形頓時一定,轉過頭來深深盯了他一眼:「譙周給本相也說了,他是故意拿這些話來麻痹魏延的。」
「丞相大人,在下總覺得譙周這個人陰陽叵測,有一些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姜維皺著眉頭,仍是十分認真地稟道。
「譙周乃是玄門術士出身,有一些怪脾氣也是正常的。」諸葛亮手中鵝羽扇一搖,把話題移了開去,「伯約啊!你今後的器量總要開闊一些才好啊!記著,要能忍世間難忍之事,能容世間難容之人,這才是磊落英明的大將風範啊!」
「是。在下記住丞相大人的教誨了。」姜維急忙躬身答道。
諸葛亮看著他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起來:「伯約,你一身忠肝義膽,本相甚是喜歡。這六七年來,你追隨本相征戰沙場,任勞任怨,艱辛備嘗——本相很是感激啊!其實,在本相心裡,是一直把你當作自己平生唯一的弟子,甚至——是本相的親生兒子來看待的。」
「丞相!」姜維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熱淚滾滾而落。丞相呀丞相!在我姜維的心裡,又何嘗不是把您當作自己親愛的慈父呢!
「唉……只可惜,時不我待呀!從今而後,也許,本相也不能再多教你什麼了。《將苑》那本書,你自己結合實際去細細參悟吧。」諸葛亮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眼中泛起了薄薄的霧氣。
「丞相的大恩大德,在下……」姜維哽咽著,再說不出什麼。
諸葛亮慈祥地看著他,輕輕一嘆:「以後……唉,伯約,可真難為你了。」然後,搶前一步,將他拋在自己身後,同時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把快要失控的淚水全都忍了回去。
他們一行人經過了蜀軍的屯田地帶,來到了渭南魏國居民的田地旁——諸葛亮的治軍是非常嚴明的,自從深入魏國境內,他便頒令讓麾下將士對當地居民秋毫無犯,相敬相讓,即使軍中再缺糧少谷也不得騷擾他們。他的這一舉措,一時在關中地帶傳為美談。
所以,那正在麥田裡埋頭澆水的魏國老農雖然已經遠遠看到諸葛亮一行人緩緩走近,卻毫無驚容,仍是泰然自若地做著自己的農活兒。
「老人家,您且歇一會兒吧。」諸葛亮走到田埂邊,用袍袖掩住口低低咳嗽了數聲,「劉諾,你們幫這位老人家做一下農活,本相要和他在這裡嘮嗑。」
「這怎麼成……」那老農正喃喃地說著,卻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姜維扶到了田埂上諸葛亮的身邊,而劉諾帶著幾個親兵早已拿起鐮刀和水桶幫他在田地里做起了農活。
「草民見過大人。」老農扯下肩頭系著的羊毛巾幾把擦乾滿臉的汗水后,躬身朝諸葛亮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