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帝室的沉浮(8)

  第299章 帝室的沉浮(8)

  周宣將手中麈尾拂塵輕輕向外一擺:「仲達你為那些事兒憂得未免有些太遠了,關鍵是你眼下已有危機倏忽而來,你這才該當深以為憂!」


  「哦?你指的可是吳蜀二寇聯手結盟準備來犯之事?」


  「不錯——周某在赴關中的半途上,就聽得吳蜀二寇已在武昌結盟,並稱『東西二帝』,約定一齊興兵來犯大魏,甚至連戰後的地盤劃分都確定下來了:他們要中分天下,以兗、冀、並、雍、涼等五州歸屬於蜀,以豫、青、徐、揚、幽等五州歸屬於吳,而於京畿司州之土則以函谷關為界各取一半!說不定在這旬月之間,我大魏東西兩翼又要烽火連天了……」


  司馬懿一邊聽著周宣的話,一邊沉著臉深深地點了點頭:「諸葛亮這一次與偽吳聯手結盟,實在是來得出人意料——誰能料到他竟然讓出了漢室正統之名分、公開承認江東孫權與大漢並尊稱帝以求換取助力?其人之忍辱負重、矢志進取,委實是小覷不得啊!他在這三年間『厚積而驟發』,必是來勢洶洶、難以對敵。懿近來亦是憂不自勝啊!」


  「仲達也會懼了諸葛孔明?」周宣一愕,抬起雙目看了他一下。


  「諸葛亮韜略極深、用兵如神,而且據說又發明了不少厲害武器,這讓本帥如何不懼?他如此銳意極力前來北伐,本帥若是稍有一絲閃失,被他抓住亦定是在劫難逃啊!」


  周宣不想再讓司馬懿沿著這個話題愈憂愈深,便岔開了話頭去:「仲達,你知道嗎?孫權在武昌稱帝,不但與我大魏針鋒相對地起了一個『黃龍』年號,還準備著遷都到長江下游的建業城呢……」


  「建業城?」司馬懿眉頭一擰。


  「是啊!建業城!他還讓手下術士到處宣揚那座建業城蘊有王者之貴氣龍脈,是他偽吳國運蒸蒸日上之福地……」


  司馬懿背著雙手在廳堂上踱了幾步,舉目遙望東南方向,慢慢說道:「對這建業城,本帥也有些了解。它依山傍水,龍盤虎踞,以天文妙理言之,本亦堪稱『帝王之宅』。即使從地理之利而言,此城也可謂之為軍國樞要之地,不可不察。當今偽吳,西部靠近我大魏荊州,而荊州的王昶、州泰等皆為良將,所以孫權留其偽嗣之子孫登與陸遜共掌武昌以敵之;中部毗鄰我大魏揚州,而揚州田豫、王觀等亦非凡士,所以孫權又留諸葛瑾、朱然於柴桑城以抗之;東部依畔徐州,則又有伯寧(滿寵的字為「伯寧」)那個鎮東大都督坐鎮在那裡,對他偽吳的威脅也最大——所以孫權才遷都建業立足生根,意欲自率全琮、朱據等諸將從此處北上進犯我大魏!唔……不好!本帥須得趕緊寫一封八百里加急快騎急函,提醒伯寧早作防備!」


  周宣聽得又是讚不絕口:「仲達明察善斷、算無遺策,周某佩服。」


  司馬懿轉過身來,深深凝視著他:「周師兄——懿有一事相求:您此番從昆崙山取『玄陰土』填石鎮邪歸來之後,就不妨留在我關中大軍之內暫任軍祭酒一職,以您的陰陽推算、天文占斷之術在懿身邊參贊軍機,怎樣?」


  周宣遲疑著答道:「這個倒是可以。只是陛下那裡……」


  「沒關係。本帥今夜就給他那裡呈進一道奏表,請求將您暫時留在關中以作奇用……陛下應該是不會對本帥這一請求輕加拒絕的。」


  目送著遮天蔽日的滾滾煙塵漸去漸遠,站在歡送台上的蜀帝劉禪仍是滿面恭敬地彎著腰,不敢稍有怠慢。


  「陛下……丞相已經走遠了……」侍立在台側邊緣的黃門丞黃皓一溜碎步兒地趨近前來,「您還是回龍床上休息一下吧……」


  劉禪依然半躬著身,用袍袖輕輕擦了一下眼角,將那晶瑩的淚珠兒拭去,喃喃地自語道:「相父……相父真是太辛苦了!黃皓啊!這幾個月沒見,朕看到相父的鬢角又花白了不少了……朕真擔心相父的身體怎麼吃得消啊?」


  黃皓聽了,只是低眉垂目地俯著腰,也不多說什麼。


  「朕是真心希望相父這一次最終能夠底定中原、肅清魏賊啊!」劉禪這才慢慢直起腰來,望著北方的天際,深深而道,「相父——在您此番北伐期間,朕每日入夜都會在未央宮寢殿為祝您勝利而焚香祈禱的……」


  黃皓斜眼瞧著劉禪,隨口附和道:「是啊!丞相此番北伐集結了大漢上下十三萬精銳王師,其中還從南蠻那裡徵用了一萬『藤甲兵』……而且,他調發各郡縣農夫多達二十餘萬人!這真可謂是『舉全蜀之力以求畢其功於一役』!他費了這麼大的勁兒,應該是能夠殄滅魏賊了吧!」 「可是,朕聽聞魏之關中一帶布下了二十萬人馬,相父此番親率十三萬王師前往,只怕亦仍是以寡擊眾啊……還有司馬懿那老賊又是那麼狡猾……」


  看到劉禪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黃皓款款開解道:「陛下,丞相如今發明了『連環弩』『百石弩』『軒轅車』『木牛流馬』等神妙器械,而魏賊『器無所長、技無所精』,必非我大漢之敵也!」


  「但願這一切能夠如你所言吧!」劉禪雙眉稍展,忽又想起了什麼,遲疑著說道,「你大約也知道了,太史署曾經送來奏摺,奏告近日益州境內多有不祥之象發生:成都郊外龍泉驛之處的松柏桃竹等樹一入夜晚居然便發出人之哭聲;還有光天化日之下,錦江水面竟有千百白鶴翔集於空,盤旋數匝之後紛紛投水而死……這些都讓朕心頭好生不安啊!」


  「陛下……陛下您為這樣一些稀奇古怪的現象擔心什麼?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奴才小時候還曾見到過長著三條腿的蛤蟆和只有一隻爪子的野雉呢!這些也算是怪物了吧?也沒見有什麼不吉之事發生……」


  劉禪瞧了瞧他那故作憨態的樣兒,先是抿嘴一笑,然後又板起臉來說道:「你這閹兒懂什麼?古語有云,『物反常即為妖。』凡有怪物異事,皆是上天垂象示警於朕,與你這樣的奴才有何干係?你根本就不配……」


  黃皓聽了,慌忙叩伏在地,連聲急道:「哎呀!奴才該遭掌嘴!該遭掌嘴!奴才本就是一個區區的閹宦,也不懂什麼『天理大道、國家大事』……奴才一個心眼只想逗陛下開一開心呢……」


  「起來吧!若不是瞧在你這份心意上,朕早就讓人把你拖出去重責八十杖啦!」劉禪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他平身而起。他正欲邁步向歡送台下走去,忽又回過頭來向黃皓說道:「黃皓,你知道相父在此番北伐臨行之前曾經寫了一份密折上來嗎?」


  「這個……奴才不曉得。」黃皓其實在給劉禪傳送文書時曾經看到那份密折匣盒的,但它是諸葛丞相寫的——他就有十個腦袋也不敢亂動它一下啊!


  「相父在這份密折里要求朕對內廷服侍的宦官、侍女予以大力削減,讓你們出宮返鄉為農……」劉禪盯著黃皓,慢慢地說道。


  「奴……奴才不……不願出宮!奴才願意一輩子好好侍奉陛下……」黃皓腿膝一軟,又給劉禪跪了下來。


  「朕沒有答應,但朕也不敢否定。這畢竟是相父的意見嘛……」劉禪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朕和董允商量了一下,想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暫時不削減你們這些宦官、侍女,但你們必須要在後宮林苑裡像宮外的農夫農婦一樣耕織自足……黃皓,你近來可有的忙了……」


  「奴才叩謝陛下隆恩!」黃皓一邊連聲稱謝,一邊心底卻想:還是陛下體恤咱們這些奴才啊!咱們這些奴才在宮廷中待了這麼多年,一個個早都沒了什麼「耕織之長」,一下被逐出宮去,還不都是給活活餓死?這個諸葛亮怎麼這麼心狠啊?!他其實並不知道:諸葛亮為人最是「清濁分明」,他一直痛恨當年閹宦弄權而毀了東漢,所以對黃皓他們也是視為豬犬而不甚愛惜,每欲逐之而後快!若無劉禪拚命抵擋,那些內廷宦官、侍女幾乎早就被削減一空了!


  黃皓看到劉禪已經走到了台梯邊,急忙又小跑上去奏道:「啟奏陛下,此番訂立盟約之後,東吳進貢了三頭白象和六隻五彩孔雀前來……它們那模樣生得煞是好看。陛下可否有意前去欣賞?」


  「這……這……相父給朕安排了每日要抄寫一篇《孟子》《韓非子》的功課,朕……朕還沒寫完呢!你沒看到董允已在那邊等候了嗎?朕這……這時只怕沒空……」


  「陛下!您這是去檢閱外邦方物,又不是去擅自嬉戲遊樂。董侍中他憑什麼約束您?!走!走!奴才這便去傳旨起駕……」


  劉禪猶豫了半晌,大袖一甩,道:「罷了!罷了!董愛卿這個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滿朝上下,除了相父之外,誰能擰得過他?他萬一乘車追上來諫阻,朕怎麼辦?罷了!罷了!朕還是先回宮抄好了相父布置的功課之後,再去『檢閱東吳方物貢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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