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蜀魏之爭(9)
第290章 蜀魏之爭(9)
孫資「唔」了一聲,並沒有立刻答話,而是雙眸微微閉上,沉思起來。許久,他才輕輕睜開雙目,眼神明亮如劍,盯著前方一動不動,緩緩說道:「現在談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嗎?劉兄,你我在朝中一直力挺司馬大將軍,這對其他文武大臣而言可是有目共睹的事實啊——我們早就被他們視為『司馬黨』中之人了!現在,我們和司馬大將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已經別無退路了!」
「啊?」劉放聞言一怔,「這……這……」
「不過,這也沒什麼!依小弟之見,這司馬大將軍文能安邦、武能護國,倒還真不愧是我這一生中除荀彧老師之外最為欽佩的奇傑大賢!我以為,他不會成為王莽那樣的『奸雄』,也不會成為董卓那樣的『梟雄』,但他一定稱得上是一位『儒雄』!這可是我們天下儒士之中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呀!你我與他同為儒士出身。幫他成就一番大業,總比當年的張良、范增不得不屈身去幫劉邦、項羽那樣的村夫莽漢好吧?」
說到這裡,孫資轉過頭來正視著一臉疑惑的劉放,又道:「不管怎麼說,從目前司馬大將軍的所有形跡上來看,他是無可爭辯的棟樑之臣——至少,在表面上,他始終是毫無瑕疵的。說得再直白一點兒,即使他深懷異志、居心叵測,但是你我心中比其他人都更清楚:當今朝野之中,真正能夠將我大魏始終凌駕於吳賊、蜀寇之上的強勢地位一直穩定紮實地保持下去的,恐怕只有這個司馬大將軍才能辦得到了。我們現在鼎力支持他,又何嘗不是在為國分憂、為君解難?只求問心無愧就行了!」
「是啊!」劉放輕輕一嘆,伸手撣了幾撣衣袍,很用心也很用力,似乎想把衣袍上的那些塵埃全部撣落凈盡一般。他一邊撣著衣袍,一邊在語氣裡帶著有些微微的無奈又有些淡淡的迷惘,道:「現在,你我心中也只能作如此之想了。」
且說孫資、劉放離去之後,曹叡便把自己獨自一人關在了御書房裡,什麼人也不見,閉門捧頭沉思了一個下午。終於,在黃昏時分,他自己才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門,準備出去到御花園裡走一走,透一透氣。剛一開門,就見一名宦官趨近前來,躬身稟報:「陛下,司空陳群、太尉華歆兩位大人已在殿外求見多時了,奴才怎麼勸也勸不走,請問陛下,今日見還是不見?」
曹叡背負雙手,在御書房門前來回踱了幾步,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速去傳召他們來見朕吧!另外,不許任何人近前打擾!」說著,自己便回身進了御書房內。
陳群、華歆一進御書房,便「撲通」一聲雙雙在地長跪不起。曹叡吃了一驚,急忙上前親自來扶,道:「兩位卿家快快請起!你們於朕而言,如師如父,不必以老邁之身行此大禮。」
卻見白髮蒼蒼的華歆一手扶杖,一手撐地,顫顫巍巍抖抖索索地抬起身來,正視著曹叡說道:「大魏危矣!社稷危矣!老臣冒死懇請陛下乾綱獨斷,力挽狂瀾,儘快剷除我魏室之巨奸哪!」說著,低下頭向漢白玉地板上連連叩去,叩得「砰砰」直響,額角上已是鮮血直流!
曹叡俯身伸手扶住了他,不禁熱淚盈眶,哽聲說道:「華太尉……你何必如此?誰……誰是魏室巨奸?」
陳群在一旁接過話來,靜靜地說道:「陛下,這個人還需要我們點明了說嗎?陛下應該知道他是誰。」
「司……司馬……」曹叡一驚,顫聲說道,「你……你們該不會以為他就是……」
陳群面色肅然,冷靜地說道:「不錯。司馬懿心計深沉,借刀殺人,害死了張郃將軍;司馬懿含沙射影,捏造謠言,鉗制了曹氏宗親;司馬懿建功立威,籠絡人心,竊取了軍政大權。這三條,事實昭昭——他不是魏室鷹揚之臣,那還會有誰是?」
曹叡深深地看了陳群一眼,緩緩說道:「你們說他是奸賊,他就是奸賊嗎?他說你們是奸賊,你們又有何話說?要拿出證據來!」
「證據嗎?一個多月前那個謠言一起,攪得我大魏舉國不安,然而這個謠言最後卻是將東阿王打擊得最慘!而東阿王被打擊得越慘,司馬氏就越是得勢!」陳群面不改色,緩緩說道,「這個謠言是從何而來的,我們目前還暫時查不出來。但是因這個謠言獲利最大的是誰,我們卻可以一目了然。」
曹叡臉上表情一陣痙攣,隔了片刻才道:「繼續說下去。」
「還有木門道之役中,張郃將軍中箭而死之事……據老臣得到的消息,張將軍只是在右膝中了一箭,並未射中任何要害……他居然就斃命了!」陳群蹙起了眉頭,一臉的疑慮,「這其中難道沒有什麼蹊蹺嗎?依老臣之見,張將軍所中的一定是一支毒箭!可是當時蜀寇那麼多利箭射傷我大魏士卒,關中方面卻並不曾報告有人因中毒箭而死呀!那麼,這唯一一支射中張將軍的毒箭從何而來,豈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曹叡的心頭也正是這麼想的。他乍然聽到陳群的這番話,心頭立刻「突突突」地猛跳了起來,一時臉色大變,難以自抑!忍了許久許久,曹叡才恢復了滿面的凝靜,深深一嘆:「依卿之見,事已如此,朕當如何?」 陳群暗中一咬牙,也顧不得許多了,便直截了當地說道:「老臣冒死驟諫,懇請陛下即刻下詔,奪去司馬懿關中主帥一職,把他召回京城擔任虛職養老!對此鷹揚之臣,陛下只能是拔其羽翼,去其爪牙!」
曹叡淡淡地笑了,慢慢說道:「不錯。朕可以馬上下旨召回司馬懿進京供職——但是,朕若在此刻撤掉了司馬懿關中主帥一職,又有誰能代替他獨當一面對付蜀寇呢?據朕得到的密報,諸葛亮此番北伐受挫退回之後,並未善罷甘休,揚言明年又要興兵來犯啊!」
「這……這……」陳群頓時語塞起來。
華歆急忙在旁插話進來說道:「那就請陛下奮獨斷之智、擴帝王之度,大膽起用東阿王曹植去代替司馬懿!」
曹叡聞言,臉色一暗,緩緩地搖了搖頭。
「陛下!此刻已是非常之時,您一定要有非常之識才行啊!」華歆急道。
曹叡抬起頭來,望向房中那高高的屋頂,黯然說道:「晚了!晚了!朕已得到消息,東阿王自一個月前受到貶斥以來,就一直在床上卧病不起……朕派去為他診病的太醫回來告訴朕,說東阿王已是病入膏肓,恐怕撐不過這個月底了……」說著,他猛地頓了頓足,凄然一嘆:「是朕害了東阿王呀!」
「啊……」華歆一聽,頓時如遭雷擊,心頭一陣狂震,驀地一口淤血噴出,手中紫竹杖已是脫手落地,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同時,他的身體也應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華太尉……華太尉……」陳群撲了上來,伸手捧著華歆蒼白如紙的面龐,大失儀態地哭喊起來,「您若是萬一也有什麼不測,只剩下我陳群孤零零一個人,如何能撐持得了這朝中危局呀!華太尉……華太尉……您千萬也不能像曹大司馬那樣棄我而去呀……」
不知何時,曹叡竟也跪坐到他倆身邊,閉上雙眼,死一般沉默著,只是腮邊卻有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緩緩流了下來……
祁山腳下的平原上,秋風凜冽,草木枯萎。司馬懿披著一襲玄色披風,和他的長子司馬師神情悠閑地散著步,並不時地交談著。
「父親,孩兒猜到您寫給三叔的那封信函的內容了!」司馬師有些狡黠地向司馬懿眨了眨眼,不無得意地笑道,「諸葛亮正是及時繳獲了這封信,才『未卜先知』地在木門道設下了埋伏,替我們除掉了……」
「不要再談這個事了。」司馬懿眉頭微微一皺,「一切都過去了。還是多想想辦法怎樣整頓這關中大軍,怎樣建好這一帶的軍屯吧!你三叔昨天來信說想把那條橫貫關陝、綿延千餘里的成國渠修繕補牢,為父覺得這個事情很是值得認真去做!只要修好了這條大渠,就能夠引來渭河之水,那麼關中地域內數十萬畝屯田就不用再像往年那樣怕碰上旱災了!」
「父親念念不忘富國強兵,孩兒敬服。」司馬師聽了父親的話,不禁面色一正,慨然說道,「父親胸懷天下,為國為民興利除害,實在是蒼生之福。」
司馬懿聽著,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這番溢美之詞,為父自是擔當不起。但你所說的要心存富國強兵之念,卻是你務必切實去做的。孩兒呀!爾虞我詐、陰謀暗算不過是偶爾為之的小技罷了!要肅清萬里、總齊八荒,最終靠的是經天緯地的真才實學呀!」司馬師聽了,臉上微微一紅,當下不再多言,便隨在父親身後,徐徐漫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