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退吳之戰(9)
第244章 退吳之戰(9)
太傅鍾繇、御史大夫董昭、司徒王朗等互視一眼,齊齊領班出列奏道:「臣等恭賀陛下登位之初天縱英明、任賢有方,而使司馬懿大展韜略、一戰告捷,牢牢扼住了吳虜的猖狂跳梁之勢,實乃社稷之大幸!」
曹叡微微笑著點了點頭,轉眼一瞥之下,卻見執握天下州郡兵馬大權的太尉華歆竟是一個人坐在專席上悶聲不語,顯得面色沉沉、心事重重。他不禁有些愕然地看了過去:「華太尉,您的意思是……」
華歆急忙離席出列而拜,面現遲疑之色:「啟奏陛下,老臣請問——此番拒吳之役當中,我軍究竟折損了多少士馬?」
曹叡的目光復又投回那幅奏報表上靜靜看了片刻,蹙眉低低而道:「在此番拒吳之役當中,我軍亦是總共折損了九千餘名……」
「哦?原來我大魏戰士也折損了九千餘人啊?」華歆冷冷一笑,雙手一拱,肅然而道,「陛下,如此看來,所謂『黑林峪大捷』『漢江口大勝』,化解江陵之圍及沔陽之危云云,都不過是司馬懿憑藉武皇帝和文皇帝的靈威一時僥倖得手罷了!此番拒吳之役,我軍亦是折損了近萬名士馬,與吳虜相比,可謂一場『小勝』而已。司馬懿藉此『小勝』,只可證明文皇帝遺詔里對他的任命英明無誤——他只能算是一個眼下看起來似乎比較合格的大都督!據此而言,對他那些區區薄勞,何必予以濫賞?」
「這……」曹叡沒料到華歆一開口便將司馬懿的戰績貶得如此微薄,他頓時不禁大大地驚疑起來——作為司馬懿在魏國軍界的頂頭上司,太尉華歆居然不為司馬懿請功求賞,反而對他這般吹毛求疵,實在是有點兒匪夷所思!
他正自沉吟之際,卻聽得值日侍郎又在殿門外稟道:「啟奏陛下,鎮南大都督司馬懿以八百里加急快騎呈進謝恩請賞表……」
「謝恩請賞表?此人好生無禮!論功行賞乃是陛下親掌之事,自有一番權衡明斷。想不到他卻先行呈上這一道奏表來,給自己『謝恩請賞』了!這忒也心急了些吧?」華歆一聽,不禁憤憤而道。
曹叡也覺司馬懿此舉頗為不妥,便拉下了臉,一手接過司馬懿那道「謝恩請賞表」,慢慢地翻看了起來。一閱之下,他臉上頓現驚訝之色,接著又流露出深深的欽敬之情:「唔……原來司馬愛卿不是為自己的功績而『謝恩請賞』的,而是為他的部下裴潛、夏侯儒、曹肇等諸將『謝恩請賞』的……」
聽得此語,華歆也是悚然一驚,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曹叡:司馬懿此人,果然是城府極深,令人實在捉摸不透啊……
「司馬愛卿真是高風亮節啊!他在這道奏表中聲稱此番拒吳之役乃是皆由群僚和衷共濟、齊赴時艱、盡心竭力,方才取得了黑林峪大捷與漢江口大勝!所以,他頓首懇求朕為裴潛、夏侯儒、曹肇、牛金等大加恩賞,以勵三軍壯氣。而他自己卻遜辭謙稱,自己乃是托賴先帝靈威與朕之洪福而偶獲小勝,不足以承恩受賞。一意歸美於上、分功於下,司馬愛卿實有一代聖臣之偉操也!」
說到這裡,曹叡目光凌凌然看向了華歆:「更為可貴的是,司馬愛卿還在奏章里提出自己甘願辭去尚書僕射一職,以求專心戎事、抗擊吳虜……」
華歆臉皮再厚,此刻也不覺微微有些發燙,不禁低下頭去,不敢與曹叡迎面正視。
曹叡的聲音驀地一振,在大殿上空清清朗朗地迴響著:「司馬愛卿不戀祿位、不貪封賞、不事浮誇、任勞任怨、為國盡忠,朕心甚是嘉之!不錯,如今他掌兵在外,尚書僕射一職確是不必虛懸於他之身了——朕要升他為御史中丞,以他的憂公忘私、精忠報國之嘉德懿行而為百官楷模!」
「御史中丞」一職名義上雖為御史大夫的副官,但它卻是獨立開府治事的,專管天下激濁揚清之庶務,官秩高達從一品,與尚書令一職平起平坐。曹叡將司馬懿一下從尚書僕射之位提到御史中丞任上,實際上是擢升了他半級官階,也算對他有所封賞了。
曹叡此詔一宣,殿上諸位大臣齊齊伏下身來,華歆也不得不跟著山呼:「吾皇公正賢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山呼剛畢,殿門之外忽然又傳來了值日侍郎的稟報之聲:「啟奏陛下,大將軍、鎮西大都督曹真自長安城送來八百里加急快騎軍情訊報……」
曹叡一聽,心想:大約又是曹真在涼州剿除西羌取得了戰績吧?今天可真是「喜事迭逢」啊!他便漫不經心地吩咐道:「當眾啟讀!」 「諾!」那值日侍郎應了一聲,就在門口邊翻開奏報表定睛一瞧,倏然臉色大變,戰戰兢兢地顫聲念道,「老臣曹真啟奏陛下,偽蜀丞相諸葛亮已悍然親率十三萬賊軍西出劍閣關,進駐漢中郡,鋒芒直指雍涼二州……」
蒼藍的天空下,一葉輕舟在荊州第一學府「青雲山莊」外的「沉壁湖」上悠悠飄遊著,彷彿一朵殷殷紅蓮在萬頃碧波中上下沉浮。
司馬懿一身便服,背負雙手,瀟然挺立於船頭,舉目欣賞著湖畔四周的山色林景,興緻盎然,似乎沉浸其中而一味貪看不已。
「一去故地二十載,今日重遊意深深。滿湖秋色今猶在,不見當年同舟人。」他一邊任由湖面吹來的習習清風徐徐撩動自己的鬚髮衣襟,一邊緩緩吟誦著自己一首即興而作的七言詩歌。
「父親大人先前曾經來過這裡?」站在他身後的司馬師生怕打擾了他的興緻,放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啊!師兒你瞧,那南邊就是綉雲峰,東側就是抱璞岩……綉雲峰半山腰上那座青雲山莊你看到沒?它就是你叔祖父司馬徽老大人親手創建的呢。前朝十三年間,荊襄莘莘學子盡出於此,現在身居高位的裴潛牧君、涼州孟建刺史、少府卿崔州平大人他們都是從這裡畢業的。想當年,這山莊的聲譽之隆足可與為父那時求學習道的靈龍谷紫淵學苑相媲美呢。你叔祖父真是一代偉人,聽說這荊州上下有七八個郡縣都為他立了紀念祠……」
一談起「司馬徽」,司馬懿的喉頭就不禁哽咽了起來,眼前恍然又似浮現出叔父司馬徽那一派仙風道骨、凌虛高蹈的翩翩身影來,淚光立刻矇矓了他的視野。他情不自禁地又吟起了司馬徽生前最喜愛的那首詩:「『寒雲深深掩鶴影,獨上渺渺摘星台。秋風颯颯動心簾,遙看山雨瀟瀟來。』唉,假如你叔祖父還活在這世間的話,他若是看到為父今天手執荊襄兵權而榮歸『青雲山莊』之情景,卻不知在心底里會有多麼高興啊……為父拚命奮鬥了二十年,直至今日才真正拿到了獨當一面的持節之權,想起來真是有愧於你叔祖父他們當年的種種犧牲和奉獻啊……」
司馬師見父親此時不知為何竟是變得如此激動,慌得手足無措,卻又躊躇著不知從何勸起。
過了半晌,司馬懿自己才慢慢平靜下來。他徐徐拭去頰邊淚痕,忽又深深地感慨道:「前朝末年,天下大亂,像你叔祖父這樣的仁人志士,不知有多少人為求濟世安民而不惜自掩聲名、隱居草野、育賢養才以備大用……這等憂國憂民、可歌可泣之崇德高節,而今又有幾人能及啊?」
司馬師聽了,思忖有頃,卻在一旁囁囁地言道:「父親大人也不必這麼傷時感遇的……如今天下草野之間隱士高賢變得越來越少,豈非美事一樁?祖父大人當年曾有銘訓講得好,『朝無濫竽、野無遺賢,則天下太平矣。』我大魏朝若能將天下所有的隱士高賢一網而盡,又何憂吳蜀不滅?何憂天下不平?」
「好!好!好!師兒你講得好!」司馬懿轉顏呵呵而笑,意味深長地望了司馬師一眼,「那麼你有何等方法可以將天下所有的隱士高賢一網而盡呢?你且談來給為父聽一聽?」
「這個……這個……孩兒也沒有怎麼細想過。不過,孩兒做事一向最是乾脆利落了。對他們的徵召,就用先禮後兵、軟硬兼施的手段!隱士高賢嘛,都有些愛擺架子、愛裝門面,最是經不得抬舉,有時候你越抬舉他而他卻越擺譜了!孩兒自然先是好言好語、重金厚禮地邀請於他,但他若是故意推三阻四,則孩兒亦不容許他們如此藐視朝廷威儀,說不得就要繩之以法了!」
司馬懿一聽,睜圓了雙眼瞪了他半晌,冷冷道:「你這痴兒——行事怎這麼魯莽?依著你那先禮後兵、軟硬兼施之法,最多只能網羅到一些中才之士。至於像你叔祖父、胡昭先生那樣的逸群之才、偉岸之器,你縱有刀鋸在手,也唯有望影興嘆!歸根到底,若想將天下所有的隱士高賢一網而盡,還是只有偽蜀諸葛亮在最近所寫的那篇《出師表》里的一段話講得好……」
「哦?是哪一段話?」司馬師急忙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