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9)
第222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9)
一抬眼,賈詡瞅見司馬懿已邁步進來,也不飾虛儀,就那麼呵呵笑著向他招呼道:「來!來!來!司馬僕射,你聞到精舍里的這股酒香了么?——嘿!這是西域長史韓護專門給老夫送來的樓蘭國葡萄美酒。」
「哦?樓蘭國葡萄酒?」司馬懿雙頰上浮起了一片笑容,「賈太尉您真是善於搜集天下美酒啊……連西域樓蘭國那麼遙遠的地方釀製的美酒,都被您煞費苦心地尋覓到了。」
「那一日老夫進長樂殿議政,聽得陛下講起:『孫權進貢的嶺南的龍眼荔枝,哪裡比得上西域的葡萄佳果?葡萄者,當其朱夏涉秋,尚有餘暑,醉酒宿醒,即可掩露而食。甘而不飴,酸而不酢,冷而不寒,味長汁多,除煩解渴。又釀以為酒,甘於鞠櫱,善醉而易醒。道之固已令人流涎咽唾,而況親口食之耶?他方之果,寧有匹之者乎?』老夫這才曉得了這世間原來還有用這種葡萄鮮果釀成的美酒。所以,韓護把它一送來,老夫就迫不及待地邀請司馬僕射您前來共飲品償了。」
「哎呀!賈太尉真是太客氣了!那懿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司馬懿滿臉帶笑,毫無拘束地順勢便在賈詡對面的坐秤上坐了下來。
「司馬僕射能夠大駕光臨老夫寒舍,已是蓬蓽生輝。快湊近前來些,你且先瞧一瞧這酒色味如何?」賈詡一邊笑吟吟地說著,一邊用銀勺從那卧牛型紫銅酒樽中舀起了一杯葡萄酒,十分熱情地向司馬懿迎面遞來。
司馬懿接過酒杯一看,那是一汪色澤明褐的瓊漿玉液,瑩瑩似一塊流動的琥珀,晶光透亮,捧在手裡感覺沉甸甸的。他閉上雙眼,深深地嗅了一下那濃濃的酒香,輕輕舉起杯來,緩緩抿了一口:只覺一股香甜的暖流順喉而下,猶如汩汩清泉潤入百脈,整個人都似飄升了起來,彷彿從每個毛孔里都溢出了無比的舒泰來。
「呵呀!真是好酒!」他嘖嘖地讚歎著,一斜眼瞟到方几上那捲書簡上寫著「奪招怒,予生敬」等字樣,心頭隱隱一動,嘿嘿笑了,「賈太尉您可真有雅興啊!一邊品著葡萄美酒其樂陶陶,一邊閱著典章秘籍久久尋味,不亦快哉?——卻不知您看的是何經典啊?」
「哦……這裡當年汝南第一名士『月旦評』榜主許劭寫的那本《予經》,它可是老夫託人千辛萬苦地從他當年隱居的徐州一帶找到的。」賈詡一聽,頓時來了興緻,翻開那捲書簡,用手指著其中的一般文字,慨然講道,「哎呀!許劭這個人果然不簡單啊!你聽,他這一段話就寫得很有意思:『人皆有圖也,先予而後取,順人之願,此乃智者過人之處也。予人榮者,自榮也;予人辱者,自辱也。奪招怨,予生敬,名成於此矣。』唉……依老夫看來,有些名士,位列三公之尊,卻是識褊量狹、小肚雞腸。他若能觀照當年許劭君這番箴言而自省,豈不慚愧汗顏乎?」
司馬懿立刻便懂得了,賈詡這是在譏諷華歆先前唆使諸御史彈劾他一事中的那些卑鄙伎倆。他只是莞爾一笑,也不好接話多說什麼。
「唉……仲達,你是有所不知啊!老夫出身西涼寒門,這一生原本只想順順噹噹做個臣僚就是了。結果,一路走來,那是一路的顛沛坎坷啊:當初,老夫在長安初出仕途之際,莫名其妙地便遭到了王允『絕殺令』的通緝;後來,在李傕、段煨的手下獻謀效勞,又遭到他們的明猜暗忌,險些賤命不保;到了許都朝廷期間,楊彪、伏完、荀攸等又視老夫為眼中釘、肉中刺,對老夫極盡排抑壓制之能事;如今大魏應天受命、代漢開基,老夫立身新朝,仍是擺脫不了被人嫉妒陷害的厄運……老夫這一生,過得好生坎坷啊!」
看著白髮蒼蒼的賈太尉第一次和自己這麼掏心窩子講話,司馬懿的心底油然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感動。他感覺到了賈詡對自己的那份深深的真摯。頓時,他心頭一股熱流暗暗湧起,柔聲便向賈詡勸慰道:「賈太尉一世聰明、度量如海,何必為這些宵小之徒的責難而痛心疾首?您只需端居台閣、坐而論道、為國獻策,懿一定不會讓您這位勞苦功高的大魏定鼎之臣遭到任何不公待遇的!」
賈詡從剛才些許的失態中迅速調整了心境,讓自己的情緒恢復成一片平靜。他咀嚼著司馬懿的話,沉吟了一會兒,轉眼向司馬懿看來:「對了,老夫聽聞陛下近日發布的那道《有災異而勿劾三公詔》是在司馬僕射你的苦心諫議下頒出的?」
司馬懿臉上微微一紅:「賈太尉,懿只是向陛下秉公直言、據理力爭罷了,那道《有災異而勿劾三公詔》能夠順利頒下,終歸要感激陛下的聖明大度啊!」
賈詡看著他的那對眸子里隱隱似有波光一漾,隨即捋著須髯悠悠而道:「當年荀彧荀令君曾經盛讚司馬僕射是『聰亮明允、雅識經遠、推方直道、中正仁和』,如今看來果然是言下無虛!你能虛心盡意,日進善道,勉主以禮義,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過,則足以堪稱『社稷之臣』也!就憑你勸諫陛下頒下《有災異而勿劾三公詔》一事,不僅是我賈文和打心裡感激你,便是鍾繇司徒、王朗司空他倆也都會深深感激你的。」
司馬懿一聽,慌得連連擺手:「賈太尉真是過獎了!懿只是盡到了一個忠良之臣應盡的職責罷了,沒什麼可以稱道的……」
賈詡微笑著正欲開口,精舍門口處僕人忽然稟道:「啟稟老爺:驃騎大將軍、都陽侯曹洪之嗣子曹馥前來登門拜謁。」
「曹馥?」賈詡聽了,眸中倏地亮光一轉,神色微微一動,沉吟了一下,徐徐答道,「你且回去轉告於他,就說老夫身有不適,早已卧榻休息了,今日閉門謝絕賓客……」
「好的。」那僕人「噔噔噔」向外跑了出去。
賈詡又將目光轉投在司馬懿臉上,淡然笑道:「司馬君何必如此謙虛?你平日里給大家暗中所做的好事,實在是多了去也——當年陛下龍潛東宮之時的那一道手詔,也是你苦心建議陛下撰寫的罷?」
「哪……哪一道手詔?」司馬懿一愕。 「好吧,老夫就將那道手詔的內容念來給你聽一聽:『曹丕若立為魏世子,必令賈氏一族代代與曹氏同榮,亦定以楊彪太尉之位贈予賈公。』——怎麼樣?司馬君,你現在可想起來了?」
司馬懿心頭不禁暗暗一震:「原來是陛下的這一道手詔啊……唉,往昔之事,實是不值一提,何勞賈太尉掛齒?」
賈詡唇角微露的笑意愈來愈深:「司馬僕射竟能如此看重老夫,又如此暗助老夫,老夫真的是感激萬分——日後定當重重報之!」
司馬懿滿臉真誠地向賈詡說道:「賈太尉以一介寒士之身而能邁越群賢、榮登三公首位,堪稱『人中之傑』!懿對您一直深懷敬意。區區薄勞,您何必如此多禮?」
賈詡呵呵一笑,撫了一撫頷下蒼髯,正要開口應答之際,精舍門口處又傳來了僕人的稟告之聲:「啟稟老爺:小人出去將您所教的話回復了曹馥公子,可是他當場就在府門口外跪了下來,口口聲聲說:『若是賈太尉不肯接見他,他就在那裡長跪不起。』」
賈詡一聽,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個曹洪……他也真是的!把自己兒子推出來這麼死皮賴臉的求人算什麼事啊!罷了!你就放那個曹馥進來吧!」
那僕人聽了,便一迭聲地應著跑了去。
賈詡瞧著那僕人的背影,乾乾地一笑:「這廝怕也是在外面得了那曹馥給的什麼『好處』,才這麼賣力地給他通稟吧……唉,曹洪家果然是深諳有錢能使鬼推磨之道。可惜,這一次恐怕有些棘手了!」
「這個……賈太尉,你既有要事與曹馥相議,懿是否應該迴避一下?」司馬懿見狀,便欲起身而去。
「不必。司馬僕射暫且留下來聽一聽老夫與曹馥所議之事,應該對你還有些益處的。」賈詡眼中精芒一動,瞧了瞧自己精舍當中那座繪有陳平畫像的紫檀木架紗面屏風,撫須一笑,「呵呵呵……有勞司馬僕射且去那座屏風背面稍坐片刻,如何?」
司馬懿心念一轉,頓有所悟,便會意一笑,轉入那座紗面屏風後面坐下靜待了。
寡情的曹丕
「咚咚咚」精舍門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疾奔而來,接著一個炸雷般的話聲驀然響起:「賈太尉!賈太尉!您可要大發慈悲救一救曹某的父親大人啊!」
這個聲音震得讓人耳鼓發麻,但在那響亮之中卻掩不住帶著一絲隱隱的哭腔。
雖然早就猜到曹洪可能會出事兒,但司馬懿卻沒料到會來得這麼猛。他的心弦不禁一下繃緊了——曹洪莫非已經被廷尉拿下治罪了?!
這時,卻聽賈詡一如往日端坐廟堂一般,不慌不忙地說道:「別慌,別慌,曹公子,你且坐下來慢慢說話……」
「哎呀!賈太尉!賈伯父!曹某現在哪裡還坐得住啊!都火燒眉毛了——曹休那個『冷麵仔』帶著一大批羽林軍,把我家的府邸早圍了個水泄水匯不通,口口聲聲催著要送我父親到廷尉詔獄去接受訊問。我那父親大人是嚇得當場就癱在了榻床之上,大氣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