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建奇功,遭外放(11)

  第185章 建奇功,遭外放(11)

  「哈哈哈……司馬仲達!你終究還是明目張胆地來當起了曹操的說客!」荀彧沉沉一笑,捂住胸口,輕輕咳嗽了幾聲,方才開口說道,「老夫若有貪權戀勢之心,你們這區區一個『潁川郡侯』、十六萬戶封邑,又豈在老夫眼中?天下英雄,亦並非他曹孟德一人耳!倘若老夫也有他那般的不遜之志,只怕有些地方還比他如今做得更高明精妙一些!

  「然而老夫之所以不願為此大逆之事,終是不忍破了這維繫萬世的儒教與禮法!老夫問你,曹操今日晉公加禮,他日必會代漢而立。那麼,他代漢而立,是為不忠。而忠孝仁義,乃國之命脈。他身行謀逆之事而強人以忠奉己,能做得到嗎?你們身為儒士,又該如何去解此難題?」


  「這個……依學生之見,既是不能用『忠』以治天下,那便用『孝』字罷!」司馬懿俯首沉思半晌,終於開口答道。


  「呵呵呵……忠己不存,孝又焉附?你們所講的『孝』,不過是小孝小道而已!爾等世家大族,不念『忠』字,唯守『孝』字,必是不顧大道而只求保全門戶,興家旺族,全無風骨節操!他日為社稷之深患者,必是外托恪孝之名而內謀自私自利的世家大族也!」荀彧的目光亮如明燭,逼視得司馬懿不敢抬起頭來,「唉!漢室之崩,曹氏之亡,於今可睹其萌也!罷了!罷了!你且去寫你的推戴錶,我自守我的『忠』字道……你且去吧!」


  司馬懿聽見荀彧說得如此決絕,眼眶裡一熱,一顆顆淚珠立刻滾落而下。他哽咽了半晌,才抽泣著說道:「學生今日前來,也不單單是為您與曹丞相勸和一事。學生此刻別無他言,只想提醒令君老師一件事。七年之前,因衣帶詔一事,董承的女兒董貴人被曹丞相誅殺。當今陛下苦苦哀求也未能救下。當時伏皇后見狀,暗暗生懼,給國丈伏完偷偷寫信稱曹丞相是『董卓重生,專橫跋扈』。在那時,曹丞相就已刺探到了伏皇后這封密信中的不遜之語。然而,他卻一直隱忍不發,直到上個月,才將國丈伏完、伏皇后一家舉族下獄準備予以誅除,連伏皇后所生的兩個皇子也都未曾放過。由此可見,任何人,只要稍稍阻擋了曹丞相的去路,都會招來酷烈無比的殺身滅門之禍!令君老師對此務要三思而行啊!——如今,學生言盡於此,只求老師一生平安。就此別過了!」


  他緩緩拭去面龐上的淚痕,頭也不抬,躬著身子向後倒退而出。


  這時,卻見荀彧面色一凝,喝了一聲:「且慢!」


  司馬懿雙眼一抬,應聲直起身來,驚喜異常地問道:「令君老師可是改了主意了?」


  荀彧面色如鐵,擺了擺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字一句地開口說道:「你把老夫這番話帶回去講給曹操聽,天道循環,周而復始,豈有棄德取勢而得長久者?今日你奪我室,明日他奪你室,力強則得,力弱則失,代代相爭,何時能止?終究是五行輪迴,漁人得利罷了!這漢室江山,曹氏以力奪之,卻能始終以力守之乎?屆時,曹氏重拾『忠』字,沐猴而冠,只恐難獲天人之佑也!」


  司馬懿靜靜聽罷,沉默一會兒,才輕輕答道:「您的這番話,學生記住了。」卻在心底暗想,荀令君這番話,曹操如何不會懂得?只不過他此刻大權在手,俯視天下,自以為無人能敵,這番話縱是天天念在他耳畔,也如春風拂過,不痛不癢罷了。他暗暗一嘆,還是讓時間來檢驗荀令君這番話對不對吧!自己或許還可能看到這個結果……


  他正暗思之際,忽見荀彧竟已緩和了面色,恬淡地含笑看著自己,又對自己溫和道:「仲達……你周旋於漢、曹兩家的苦心,你今日前來求見為師的苦心,為師也都體會得到……唉!為師一時失態,苛責於你,望你也不必介意。置身於這亂世之間,確有太多太多的牽絆讓我們難以自行其志啊……但也總不能都像南陽隱士胡昭那樣遺世獨立,隱逸優遊吧?這忍辱負重、濟世安民的大任重責,豈不是無人來擔了?」


  聽得荀彧這般款款道來,司馬懿頓時感動得一下哽咽了,伏倒在地,淚流滿面,只是喃喃念道:「令……令君老師……您……您這番話真是深入學生肺腑……學生多謝您了……」


  「我儒家自古至今而為歷朝歷代所尊奉者,唯有兩長。一則是以權略之功拯危濟溺,二則是以品節之效激濁揚清。這二者猶如鳥之雙翼,車之雙輪,相輔相成。」荀彧抬眼望向那金猊爐中冉冉升起的縷縷青煙,一邊激烈地喘息咳嗽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說道,「仲達,以你之天縱奇才,將來必能光大儒門,廓清王道,為後世所稱頌。環顧今日之寰內,如同伊尹、姜尚一般,能興我儒家權略之功者,日後定是非你莫屬。而如同伯夷、叔齊一般,能立我儒家品節之效者,而今為師卻是當仁不讓了……」


  言至此處,他驀然將口一張,一口淤血竟是直噴而出,濺得滿席一片赤斑。突然,他身形一僵,竟是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令君老師!」司馬懿呆了片刻,轉瞬間便清醒過來,一邊連滾帶爬地撲上堂去搶救荀彧,一邊失聲號啕大哭起來,「來人啊!救一救令君老師啊!」


  曹操晉封魏國公


  建安十八年五月八日,恰巧是尚書令荀彧去世后的第七個月,許都全城戒嚴。街上所有的店鋪都已經關門,四衢蕭然。通往皇宮的道路兩側,黃土墊道,清水灑街。道旁赫然站滿了士兵,他們頂盔貫甲,持戟仗矛,氣宇昂然,直立如柱。放眼望去,全副武裝的士兵隊伍竟長達二十餘里。原來,今天正是朝廷為曹丞相舉行晉公加冕典禮儀式的良辰吉日。


  許都城西南的未央宮中,一派莊嚴肅穆之氣。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排成兩列長身而跪。瓊玉台上,漢帝劉協沉沉端坐。在他身邊,卻是曹操挺身扶劍傲然而立,睥睨之際,不怒自威。 「……因天下士民之推戴,賞曹操蓋世之奇功,今以冀州之魏郡、河東、河內、趙國、中山、常山、巨鹿、安平、甘陵等十郡賜予曹操,並封曹操為魏國公。再賜曹操以玄土白茅、九錫之禮,以示尊崇。魏國境內,任由魏國公自置治下群卿百僚,皆如漢初諸侯王之制度……」


  新任尚書令華歆終於念完了冊封詔書,高聲宣道:「請陛下為曹丞相加魏國公之冕!」


  劉協輕輕打開了御案之上那隻五彩灑金的錦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頂華麗絕倫的魏公玄冕,捧在手中,慢慢站起身來。


  卻見曹操一步跨了過來,雙手一伸,冷然道:「請陛下稍緩,讓老臣自行來戴!」


  劉協聞言,心念一轉,頓時明白過來。曹操自負為命世雄傑,豈會甘心任由他人為之加冕?若是如此,反倒有些損了他的威嚴。想到這兒,劉協的嘴角不禁突地抽搐了一下,蒼白的臉龐上掠過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只得將手中魏公的玄冕遞了過去。


  曹操微一躬身,徑直接過了那頂魏公玄冕,深深地凝視著它。那玄冕之上的旒珠有九串,只比劉協皇冠上的旒珠少了三串。但細細觀看之下,魏公玄冕上的旒珠一顆顆均是鴿卵大小的極品美玉雕琢而成,流光溢彩,妙不可言,甚至比劉協頭頂皇冠的旒珠更為珍異、華美。


  他靜靜地捧著這頂玄冕端詳著,眼眶裡卻盈滿了晶瑩的淚光,面容也抽搐得十分厲害。那一顆顆明晃晃的旒珠,彷彿變成了荀彧臨終前深深凝望著他的那一雙雙凝亮的瞳眸……


  「請曹丞相戴冕!」華歆在瓊玉台上急忙提醒道。


  聽到他的聲音,曹操咬了咬牙,閉上了雙目,將魏公玄冕緩緩戴在了頭上,慢慢轉過身來,靜立片刻,霍然睜開了眼,往瓊玉台下俯身跪地的文武群臣凜凜然掃視了過去。


  群臣見到曹操這般莊敬威嚴的氣象,一下全都磕頭山呼起來:「魏公千歲千歲千千歲!」


  曹操一瞬間便有些飄飄然起來,感到自己彷彿正從地上高高騰升而起,一直升上去,升上去,升到了雲端之上。他在那裡俯視著殿上趴伏在地磕頭不已的群臣,彷彿他們已變得如塵芥般渺小……他們的生死貴賤,他們的窮通富貧,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於是,曹操又微微咧開了嘴,深深地笑了,笑得非常開心,雖然他自己眉睫之間淚痕猶新……


  他沉浸在自己得意洋洋的萬般狂喜之中,卻沒有注意到跪倒在金鑾殿內偏僻一角的新任丞相府主簿司馬懿,正從地下慢慢抬起眼來,認真端詳著曹操頭上戴著的那頂魏公玄冕,就如同在審視著一件他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精品一樣。他目光里沒有一絲驚訝,沒有一絲艷羨,只是隱隱帶著一絲挑剔。這頂玄冕,似乎還是做得稍稍小了一些……它的形體應該至少和當今陛下頭頂的皇冠一樣大才行,典禮結束之後,一定得及時通知那禮部的官員換了重製一頂,務要符合魏國公此時的身份和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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